疑问

我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依然无法断定父亲爱不爱母亲，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小时候，我最怕的是礼拜天，因为每到礼拜天，父亲跟母亲就会吵架；稍有不慎，就会冷战，经常几天或者十几天不说话。

父亲有着极强的自尊和一颗极度敏感的心，爱挑剔，爱生气，一生气说起话来句句跟刀子一样锋利；母亲极爱面子，脾气很犟。俩人在一起，针尖对麦芒，很容易把一点很小的事情弄大。父亲发起脾气来可以用雷霆大怒来形容，会摔东西。但是父亲摔东西还是有讲究的，不会摔很值钱的东西，比如桌子上那带有梦幻一般让我沉醉的西湖风光画面的收音机，也不会摔音响效果不好的物件，像枕头等一类的东西；摔得总是搪瓷缸子或者搪瓷脸盆等，不怎么值钱，但音响效果极佳，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大的效果。

父母退休之后，还是吵架，但是冷战的时候少了。而且随着几个孩子相继成家，母亲改变了战术，惹不起躲得起，有时候跟父亲吵架之后，会到孩子家里住几天。我是家里的长子，来我这儿的时候居多。母亲这人心眼太软，一般来说身在曹营心在汉，老是惦记父亲，很快就会催促我去接父亲。

我去接父亲，父亲总是大义凛然的样子，需要我连哄带骗好话说尽，才会跟我走。

母亲有冠心病，一天天地严重，成了医院的常客；父亲身体很好，我觉得得益于我奶奶家族的长寿基因。我和我的姊妹们很感谢父亲，主要是觉得父亲照顾病重的母亲。母亲住院了，晚上陪床，我们几个子女轮班；白天父亲值班。所以我们很感激父亲。如果不是父亲白天替我们值班，我们需要跟单位请假。

母亲出院之后，父亲似乎更加劳累；需要做饭，需要照顾母亲；最要命的是晚上睡不好觉。母亲的病一般吃完饭或者躺到床上，就会严重，心绞痛，疼起来的时候，要吸氧，要有人不断地用手掌揉前胸或者后背。父亲晚上要做这样的工作，次数不定，很影响睡眠的，尤其是母亲发病之后那种痛苦的表情，也让人备受折磨。

我们作为子女的，很感谢父亲照顾母亲。但是要从服务质量上来看，觉得也就那样吧。父亲喜欢打麻将。打麻将占去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给母亲做饭只能说凑合；好在母亲对吃的一点也不讲究。我有时候就想，也许因为母亲不讲究吃，以至于造成身体不好，只好求医问药了。

我在媒体上或者网上，经常看见老人如何照顾老伴这类的典型事迹，有几点是不可少的：一是学习医疗知识，给老伴辅助治疗；二是遍寻灵药偏方；三是食疗；四是精神按摩，比如用轮椅推着老伴晒太阳之类的。如果用这么几点来衡量父亲照顾母亲，好像还差点，好像都没有做到。但是，也许在我们的记忆里父母吵架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觉得父亲只要不跟母亲吵架，已经算是对母亲好了，更何况还能为母亲做点饭那就更是弥足珍贵了。

母亲最后一次住院的时候，弟弟给我打电话，我赶到家里，发现母亲的情况不好；母亲经常犯病，每次都会第一个通知我，她觉得只有通知我，才会觉得放心。但是这次，我见到母亲，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马上打了120.在等120来的时候，父亲还在跟母亲吵架，还在跟我数落母亲的不是，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的委屈，我看着母亲的苍白的脸，觉得父亲实在有点过分了，就说：“还吵什么？现在到了救命的时候了，还吵。”

母亲这次住院，就再也没有能回家。母亲咽气的时候，父亲不在场；母亲咽气后，我给穿的衣服；我送母亲去殡仪馆，路上我拉着母亲已经冰凉的手，心在流血。

我心里有点纳闷：母亲去世到火化，父亲没有见过母亲，甚至没有一点这种要求或者暗示。是父亲太爱母亲了，怕见了，受不了？我找不到答案。

母亲去世后，父亲把所有母亲的衣物等等都送人了；一个月之后，装修，更换家具，所有跟母亲有关的痕迹，都擦拭的干干净净。看归有光《项脊轩志》，每当看到：“庭有批把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总是热泪盈眶。也许受这种东西的影响吧，对父亲的做法感到不解。或许是父亲很爱母亲，但只是由于过于脆弱，承担不起睹物思人的痛苦？

母亲去世不到一年，父亲再婚；有人说，越是婚姻幸福的人，当一方不在的时候，更渴望再婚。但愿父亲是这样。

我无法断定父亲爱母亲有多深。但是我能断定母亲深深地爱父亲。

有时候，我就想，母亲走在父亲前头，也是好事；这样母亲就不会为失去爱的人而痛苦了。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渴望得到爱。其实，爱也跟世界上任何东西一样，并不全是美好的，有利有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