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隐鸿的艺术世界  李心沫

        “21世纪水墨学术展”早已结束了，但那个展览却成为一次相识的开始。

        展览开幕的那天，我坐在国家画院的门厅里，和几个人交谈。 她的脸象一朵白色的花出现在门口，漠然，消瘦，苍白并且有些坚硬。但却美丽。一种疏离感围绕着她，但这种疏离和缥缈的特质恰恰是能吸引我的。她是和程美信 一同进来的，美信给我们互相引荐，于是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严隐鸿。

       程美信一直在向我称赞严隐鸿的画，坐在我旁边的人也开始谈论这个女人。“她是严正学的女儿，严正学是原来圆明园画家村的“村长”，因为帮一些**的人打官 司，被判了罪，一直关押在监狱里，好像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也没有人来说这件事，这个女儿从小就和父母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这些有关她的描述吸引着我，这些描述似乎触及了我的内心的某个部分。也许后来的事都是由那片刻的触动引发的——我接触到她的真实的艺术与生活。

       她的展览的作品是巨大的，画的是她的自画像，名为《隐鸿》。但这个自画像是用一种奇异的方式绘制的。她的脸是由许许多多人物构成的，那是世俗中的一幕幕场 景，男男女女，搂抱簇拥，媾和与亲吻，那构成了这世界的混乱与荒淫。她曾对我说，她很早就看透了这个荒淫的世界。

       早年她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在那里，她看到了最初的社会与人性。那很象程美信写的那篇檄文《美院比妓院更残酷》，美院教师，赤裸的诱惑抑或侵犯，女学生美 好的艺术之梦往往是进入美院后被那些好色的教师捻碎的。她越来越体验到作为女性的弱势与无奈，还有男性的占有，入侵，欲望的本性。这在艺术界里表现的是如 此明显。她过早的成熟不但显现在她的对世界的感知，也表现在她的艺术创作中，这件三米多的画作是她20几岁时完成的。她如此真实的画出了她所看到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肖像和她自己的肖像重合在一起。当我们试图从近处观看她的面孔，却发现我们的观看被那些局部的世俗的场景分解了，那张脸成为一个个碎片，世界把 她的脸划开。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明亮的泪光。

       整幅作品由浓郁的黑色墨液积染而成，那象阴郁的欲雨的天空，那些小人物象一个个幽灵被风吹浮在虚空中，混乱，动荡，不安。当我们渐渐退去，退向远处，隐鸿 的脸才渐渐清晰，她凝视着你，不论你走到哪里，只要在那个展厅，她就会注视你，她让你无处躲避，也无处可逃。

       画面上还有一只夹着香烟的手，香烟在燃烧，燃烧的部分是红色的，象一朵盛开的花，那也是这幅黑白作品中唯一的红色，那象黑暗中的孤独的灯火，摇曳，闪烁但又有些坚定，那也许是一个象征，一个隐喻——隐藏在他心中的不灭的理想与梦。

       在背景上，是在纷纷坠落和跌倒的鸟。 每一种图形的运用其实都不是无缘无故的，那种对生命脆弱与易损的表述，是生命的体验促成的这些形象的运用。很奇怪的是那却真正成为了一个预言。 当这幅作品在北京展览时，她的父亲来看展被警察殴打，接着她的弟弟出了车祸，一场人为的车祸，和隐鸿的父亲有关，阴谋政治策划出的一次事件，但隐鸿说弟弟 的死是与自己的这幅不祥的画有关。他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里面，这幅作品也成为她的一个艺术阶段的终结，那以后，她拒绝使用水墨。这幅“不祥”的画作也很 长时间被封存起来。

        之后，严隐鸿开始尝试不同的材料，色调也越来越明亮华丽。但是无论那色彩如何绚丽，都会透露出不安和忧郁。她是想要抗拒那个过于沉重的自我，想要回避她 的痛楚，压抑的经历，但她越是拒绝和回避，那种东西就会越来越牢固的抓住她，她的在她的黑白时期的艺术感受其实一直延续到她的彩色时期。在那组《沼泽》的 综合绘画作品里，她运用了丝绸。作品也是来源于她当时的处境和经历。因为父亲，她要不断的与警察接触。（他的父亲严正学，充满正义感的艺术家，他曾用自己 的诉讼拯救过一个年轻人的生命，他帮助过许多贫困的艺术家，他把为弱势的受害者打官司作为自己的行为艺术。在一次预谋的栽赃事件中，严正学被灌以盗窃的罪 名被捕入狱，三年前，花甲之年的严先生被定成“******罪”再次入狱，至今还在狱中）她在画布上画出了自己的充满恐惧的苍白的面庞，玫瑰红或翡翠绿色 的丝绸环绕着她的身体，但那丝绸却有种腐烂的感觉，那光纤的表面皱叠在画面上，和背景的类似色构成一个艳丽的藻泽，要淹没，吞噬她的身体，在有一幅画里， 她的确被那入侵的颜色淹没了。她扭曲着身体。而这时隐喻又会出现，在她的旁边有一些类似脚印的形状，但当我们仔细辨认时，我们会看到警察的形象，警察的形 象充满了画面那个颤栗的空间。的确，警察在这个时代已经变成了制造陷阱，践踏人的尊严 ，残暴，野蛮的形象，严隐鸿的《沼泽》向我们揭示的，也正是她亲自经历的对警察的感受。

        正是因为她早早看透了这个所谓和谐的世界，这个被欲望占据了的世界，这个强权的世界，男性主体，女性弱势的世界，她拒绝了那些所谓有名批评家“你跟我， 我把你捧红”的诱惑，拒绝了自己的艺术家的身份，他隐退了，在自己可以在艺术界绽放异彩的时候，她回归到了自己最朴素的元我状态———一个平凡的女人。她 隐瞒了自己的艺术家的身份，嫁给一个非艺术专业的诚实的男人，生育了孩子。在遥远的波兰，她和她的孩子度过了一段宁静安逸的时光。

       生育的经历是一个女人走向成熟的开始。这个经历在女人的一生中是至观关重要的，这时她们会更多的体验到爱和给予。每次外出看展览，她总是带上自己的孩子， 她有时戏称，这是最好的阻挡异性骚扰的办法。她其实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艺术之梦，她还在坚持创作，但这种坚持并非刻意，艺术是他与生俱来的，从她父母的身上 继承来的。

       在这段时间，她创作了名为《球池》的一组综合作品。作品创作的缘起是她带孩子玩的经历，当她站在球池边上，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五颜六色的彩球间蹦跳玩耍时， 她会恍惚想到那些处于贫困当中的孩子，那是她的从父亲的血液里遗传的慈悲与善。她在想如果那些穷苦的孩子也能象他的孩子那样在球池中玩耍就好了。那时起， 她就试图把这个想法画出来，她开始画那些贫困的孩子在球池中游戏的场景。那是一种充满冒险与刺激但却能使孩子产生巨大快乐的游戏，孩子用力跳进球池，那些 彩球会在瞬间将孩子淹没。倾倒，滚落，颠覆，旋转。这个游戏的场景很象一个在不断崩坏又不断恢复平静的世界。

        严隐鸿用更加绚烂的颜色画着大型的儿童的游戏世界，但那画面并没有使人感受到温馨与愉悦，急促，旋转的笔触创造了一个动荡不安，另人眩晕的世界，似乎灾 难即将来临，一切都将在灾难中毁灭，那些孩子，无一例外，瞪着惊恐的眼睛，他们是那样无助，那样充满畏惧，那样孤独无依，孩子孤零零的处在那危险的中央， 好像瞬间就会从他站立的地方陷落下去。没过多久，512汶川地震发生了。也许那仅仅是个巧合，就象多年前，她画那幅黑色的污浊的世界图景还有坠落的鸟的自 画像后，她的弟弟就在车祸中亡故了，我们找不到这些事件的必然联系，但有种东西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那种灾难，破损还有对亡故的恐惧一直是她生命的部分。

       球池的作品还在继续。 一天，她在扫地时，偶然看到一张报纸的残片，那上面一张萨达姆童年时照片吸引了她，她把这张已经被她扫进垃圾桶的报纸残片重新拾起来，她在仔细的端详着这 张照片，她在想，人在童年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和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可爱，喜欢玩，是他们母亲的至爱，那时没有人知道他们长大的样子，是社会，政治，教育使他 们慢慢长成后来的样子，有的人平庸，有的人智慧，也有的人邪恶。 严隐鸿把萨达姆置于孩子喜欢玩的球池中，接下来是童年的希特勒、毛**，爱因斯坦，还有奥巴马，她也把自己小时侯的形象画上去，并且和毛**保持几乎同样 的高度和姿势，只有她这一个女童的形象，她要和那些声明显赫的人们站在一起，她是要表达：人在最初都是平等的。

       她在油画布上直接用水墨起稿，墨会渗透画布，在背面可以看到清晰的水墨画，在画的正面她用绚烂明亮的油画颜料继续深入刻画那些人物和彩球，她会有意留出下 面的墨色，墨与油彩形成和谐的关系，她的用色异常强烈，背景往往用大片的纯粹的橙黄色，笔触依然急促迅猛，充满动荡和震颤。她还在画面的不同部位用了莹光 的点缀，那是一种特殊的材料，不在颜料的范围，那些荧光色可以在夜色中或黑暗时发光。当把作品置于黑暗中，那绚丽的色彩，那些鲜活的人物都会消失，画面幻 化成一片星空。一切的纷扰和热闹，所有的伟大与卑微都会消失，最后只剩下那浩淼的虚空。

      这就是严隐鸿的艺术世界。

      她象她的名字，隐匿在北京这个大都市， 远离那热闹纷扰的艺术圈，她象一朵孤傲的花，独自绽放在她的世界。也许这个世界正需要这种孤独的人，恰恰是他们，这些孤独的人们，创造了艺术世界最有价值的东西。这也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原因。

        2009年6月3日于北京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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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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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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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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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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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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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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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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