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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铁凝小说《永远有多远》

(2006-06-26 12:43:23)
分类: 文学评论
铁凝在《永远有多远》这篇小说中,围绕北京胡同所展开的精彩叙述,是对与人类同龄的古老命题“激情与怜悯”的接通与传递,表达了一个优秀作家关注人类的过去与明天、关怀人类的痛苦与欢乐的高贵情怀,在如今这个过于浮躁的时代的确可以说是大音稀声,她荣获鲁迅文学奖,是自然而又自然的事情。
《永远有多远》中贯穿着对激情与怜悯的张扬。这主要体现在小说中对两个主要人物白大省和西单小六的塑造上。西单小六激情四溢,没有什么权威可以消灭她对激情的渴望。有形的权威如她的父亲,无形的权威如社会,都没有这个能力。西单小六的父亲可以随时让她的肉体遭受捆绑、罚跪、挨饿、受冻之苦,让她的精神蒙受遗弃、羞辱、沉沦、无望之痛。社会可以随时凭借个人无法抗拒的政治强权、经济强权、文化强权、传统强权全方位地对她实施打击,让她深入肉体和精神彻底被毁灭的极度恐惧。但是,西单小六却始终以自己不可遏止的激情勇敢地走向自己的前方。幸运的是西单小六经过粗暴的政治时代终于迎来开放的商业时代,她如鱼得水,自由地展现自己迷人的妩媚,尽情地宣泄自己无底的激情。白大省则怜悯博施,面对怜悯之神的招手她从来都没有拒绝的力量。体现于白大省和西单小六身上的怜悯与激情是小说两大母题,同被作者重视,但处理时有明显不同:对激情是一往情深的赞美,对怜悯是更加的强调。渴望激情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激情是应该赞美也值得赞美的。不过在今天,时代已经给激情的表达一个比较自由的环境,而且事实上今天的激情表达已经达到一个夸张甚至扭曲的地步。所以小说更加强调对怜悯的珍惜,希望人类在张扬自己的激情的同时,也应该不要淡漠怜悯的价值。小说以一种十分低调的声音呼唤怜悯,是对今天的读者历经泯灭激情的时代后极端渴望宣泄的心态给予充分理解与尊重,但并不表明作者呼唤怜悯时有丝毫犹疑,恰恰相反,作者的呼唤毅然而决然。
小说对怜悯的呼唤并不是停留在形而上的层面上,而是建基于对生命的充分理解与尊重上。小说在由衷感念白大省的怜悯所带给周围人的帮助与关心之外,更对周围人近乎贪婪地榨取白大省生命汁液的劣行表现出强烈不满。白大省尽管天生善良,富于怜悯之心,但是她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她有自己激情的渴望,也有自己对怜悯的需要。可是周围人似乎合谋想剥夺白大省作为生命的一切需要,而仅仅使她成为一个可以满足他们需要的工具。周围人第一个诡计是送给她一顶“仁义”的大帽子将她罩住,使她无法发出自己源自生命的声音。当她止不住生命意志的浪冲而试着表达自己生命的需要时,周围人则实施第二个诡计,即用他们所强加于白大省头上的“仁义”大帽子来谴责她,让她无法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激情渴望。小说将这个集体诡计大白于天下,是要给白大省这样富有怜悯之心的人群一个公正和保护。更有意义的是,小说通过引入生命意识,实际上是在接通人类诞生以来就存在的怜悯命题的基础上,对它进行了重大改造,使怜悯这一古老命题容纳了现代人对个体生命独立价值的珍重。这种改造,使怜悯命题具有了鲜明的时代特征,对于今天的读者具有极大的亲和力、感染力,也使作者对怜悯的呼唤具有了厚实的根基和充分的理由。
今天这个时代泛滥着无边的浮躁,这表现为人们对激情近乎疯癫的追求和对怜悯近乎野蛮的唾弃。对此作者表现出深深的不安。小说在对白大省故事的叙述中融入了作者近乎任性的追问:怜悯的价值到底存不存在?怜悯的存在能不能继续到明天?这种追问贯穿于整部小说的始终,尤其集中地震响于“永远有多远”这一主题句中,使这部小说充满强烈的焦虑和恐慌气氛。这种气氛是作者刻意制造出来的,她要以此引起人们对自身所处的困境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人类还有没有获救的可能?在这个问题上,作者表现出她一贯的乐观精神,她相信人类一定会走出困境,白大省就是一个启示。小说中也引入了“忏悔意识”。人类难以根除自己作恶的冲动,也难以避免伤害他人的可能,那么忏悔就是必要和可贵的了。小说通过引入忏悔,让人类可以对曾经的卑劣与恶行有一个反省和补救,对今后的卑劣与恶行有一个警觉和预防,从而可以体味到灵魂获救的幸福沉醉。
铁凝在谈到小说《永远有多远》创作初衷时表示,要以此勉励自己和自己的读者“珍惜人类的名誉”。所谓的“人类名誉”,即是作为激情与怜悯结合体的人类的名誉。“珍惜人类的名誉”,确实是一个必要而又及时的勉励,我们不能狂妄地自比上帝,以上帝的身份藐视激情,那会非常可笑;我们也不能愚蠢地甘居畜类,以畜类的身份嘲弄怜悯,那同样是非常可笑的。我们珍惜自己作为人类的名誉,就要既善待激情又敬畏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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