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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10.12)略谈关大志

(1990-10-12 14:52:46)
分类: 五常谈艺术

(一)

以前在这里说过,一九五五年我在香港中环的一个窗橱前,看到当时极负盛名的摄影家简庆福的一帧作品——《水波的旋律》——心焉向往,就千方百计地积了一点钱,买了一部战前德国产的禄来福来相机,学人家拍艺术照。几个月后,我以四帧作品参加香港国际沙龙比赛,其中两帧入选的都被选印在该沙龙的年鉴上。这样神乎其技,可不是因为我自己一出手就了得,而是得力于另一个人。他的名字是关大志。

在今天,香港的摄影界中不会有很多人听过其名。但我认为他是个罕有的摄影天才。说实话,香港的摄影天才多的是:张汝钊、简庆福、何藩、潘日波、李锡安、陈复礼、梁坚、陈平、黄贵权……。他们和另外的一些,我都很佩服。然而,纯以天才论天才,我认为少见经传的关大志独树一帜!可不是吗?作为一个在香港摄影黄金时代(五十年代)被同行尊敬的摄影家,关老兄连相机也没有一架!他的作品大都是跟朋友一道去拍摄时,在朋友暂停或稍歇的当儿借相机一用而摄得的。

关大志有过这样的纪录:他在一个下午之内,用一卷十二幅的一二○底片,摄得十二帧不同的沙龙入选作品。这样的本领令人难以置信,但我是亲自见过的。如此天才少人知道,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关氏当时付不起沙龙的参加费。其二是有实物奖的比赛他会参加,但为了要多获奖,他会用几个不同的艺名参加。一九五五年,禄来福来相机举办有奖比赛,关氏用六个名字寄出六帧,获取六个奖。

我认识关大志有点传奇性。五五年中买了一部旧的禄来福来,无师自通地学人家搞摄影,拍摄出来的效果不知所谓。那时我父亲的店铺在永乐街,邻店是一家凉茶铺。凉茶铺的主人姓高,曾有两帧作品入选香港沙龙。对我当时来说,他是摄影界高人了。自己胡乱地摄得一些习作,冲晒后就到凉茶铺请教高兄。高兄达人,高谈阔论,不客气地对我的作品批评指正。

有一天,我摄得一些自认为得意之作,急不及待地跑进凉茶铺去。奇怪的是,高兄这次看完后一声不响,我追问之下,他才指着坐在不远处的一位我以前从未见过面的人,说:「这是关先生,他的摄影术比我高明得多了,你应该请教他。」

年少时,我见师就拜。于是立刻将习作拿给关先生看。他看了良久,对我说:「你要知道摄影不同绘画,光线与物体不能像绘画那样刻意安排。摄影要把对象看得很快,判断得很快。你这些作品,每一幅都有缺点,显然是『看』错了,反应得太慢了。不过你的作品每幅都有思想,所用的光很特别,我希望能同你一起去拍摄一次,使你明白。」我当然同意。

是八月间的一个星期一,关大志带我到虎豹别墅去。进了里面,关氏说:「这个地方俗不可耐,但潘日波曾经在这里摄得三幅佳作。他在这里所摄的都是建筑物,容易抄袭。作品要有创见,但初学的人不妨先学抄袭,因为假若连照抄也不懂,就谈不上创新了。摄影是有它的基本法则的。」他于是指出潘氏三帧作品从何而来,说明是以角度取胜;教我如何把相机倾斜才能摄得潘氏的作品。这使我大开眼界,体会到摄影可以千变万化。

缓步同行,归程中我在路旁见到一个身穿破衣的孩子,在石阶上哭泣。我见机不可失,立刻将相机高举,以从高而下的角度把快门按下去。这是我入选香港沙龙及后来数次获奖的作品。当天晚上回到家里,高兴得睡不着,依稀地见到床前不远处放着一把打开了的雨伞,伞前搁着两双鞋子。我清早起来,到街上买了一把半透明的东洋伞。然后跟两位年青朋友(一男一女)说好,带他们到山边一野草丛生的地方,请他们坐在地上。在半透明的伞后,二人状若拥抱;伞前可以看见他们两双毫无遮掩的鞋子。这样,观者一望而知伞后是一双情侣了。

这帧与伞有关的作品不仅入选沙龙,而且也是后来数以百计、内有半透明伞的作品的先驱。张汝钊显然很喜欢这帧作品,写了一封信给我,希望我送他一帧。他当时大名鼎鼎,所摄的多帧金鱼作品可谓前无古人(至今仍是后无来者)。我受宠若惊,立刻把一伞二人之作送给他。


(二)

关大志认为我是他的朋友,而我却认为他是我的老师。我常说我屡遇明师,关氏是其中一个。但从教的方法看,他比我所遇到过的都要高明。他从来没有教过学生;这可见教的方法不一定要有什么经验,什么理论基础。一些人,例如关大志,好像天生下来就懂得教法似的。

假若一个学生交习作,老师一看,就在学生的面前将习作抛到废纸箱去,你说这位老师是不是好老师?当然不是!但关大志却是那样做了。跟他到虎豹别墅摄影后,他告诉我以后不用给他看晒好了的相片,只给他看冲洗后的底片就可以了。但他每次看我的底片时,往往只一看就随手把它弃如废纸。他为师的一个超凡本领,是当他这样做时我绝不感到气馁;反之,他随便地说几句话,就令我觉得要再接再励了。如此一来,若他对着某底片一看再看的话,我就感到莫名的兴奋,说不定在底片中有我神来之作呢。

关大志很少称赞别人的作品,所以他一称赞,我就当然全神贯注而听了。记得李锡安初出道时,没有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关氏一看李氏的一帧初期作品——以铅笔及大头针为主题名为《魔舞》的静物照片——他就对我说:「这个姓李的是谁呀?他是个天才,静物摄影无出其右!」后来过了两年,李锡安崭露头角,英国的一本摄影杂志对他的评价真的是那么说:「静物摄影无出其右!」在今天,我们还是可以这样说的。

何藩怎样?关氏回应:「聪明绝顶!」简庆福怎样?「胸襟广阔!」陈复礼怎样?「画意盎然!」一语中的的评价,走在历史的前头,其对后学者的感染力是难以形容的。可惜在今天,关大志还没有看过陈平及黄贵权的作品。我很想知道他对他们的评价是怎样的。

是的,老师对他人作品的评价,中肯深入,对徒弟影响甚大。加拿大渥太华的卡殊是当代的人像大师;关氏对卡殊的评价:手的安排是卡殊与非卡殊的分别。后来我有机缘到卡殊的摄影室工作了一个暑期,学到的就是他对「手」的安排。一九五五年,我摄得一帧一个木匠在木架上工作的作品。关氏一看,就说:「这是天才之作,构图创新。」后来这作品在香港沙龙落选了,关氏很不以为然。几个星期后,该作品入选英国伦敦沙龙;一本名杂志选出该沙龙的最佳十帧作品,「木匠」入围,评论者说:「构图创新!」

说是教,关大志其实没有教——指的是严格意义上的教。在认识他以后的两年中,我们日夕同行,我旁听他对摄影的言论,赞的赞,弹的弹,过不到一年我就学会了摄影的「哲学」。其中我最佩服的,是关氏的一段话,以之作为座右铭。他说:「以不平凡的事物摄得不平凡的作品,理所当然;但艺术的主旨,是以平凡的事物表达出不平凡的感受。」这段话,影响了我的艺术。我欣赏陈平,是因为他的摄影题材实在是平凡之极。

我在一九五七年离开香港,远渡重洋。一年多之后,关大志因亲戚关系也移居美国。我再遇到他时,是一九六五年了。那时他到美国已近七年,期间在得克萨斯州艰苦工作,经营食品商店,仅六年就发了达。我真替他高兴。从来买不起相机的他,竟然一下子花了数千美元买了一整套瑞典产的「哈苏」相机。钱用不完,他要到旧金山购置地产,就请我到那里与他会面。大家没有见面八年,重逢之日恍如隔世。有趣的是,他当时身边的摄影器材应有尽有,多到几乎拿不起来;但因为没有时间摄影,拿得出来的「美国」作品却一帧也没有。

一九六五年后,我再没有见过关大志了。据说他在十余年前曾回港一行,大排筵席,宴请友好,一尝锦衣日行之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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