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聿名

 

 

 

开局

九个月前，三月十三号，香港。
天仍有些冷，王天林导演多加了两件衣服，里边的毛衣比西装长出一大截，显得臃肿而古怪，完全没了电影里头大人物风范。但对于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来说，外形早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天林叔的心思放在其他地方上，他受到金像奖的邀请，下午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发布会。

发布会是揭晓金像奖协会组织评选出来的“中国百年100部佳片”。港片沉沦多时，香港电影人无时不刻在等待契机东山再起，然而，尽管明星通力合演的救市之作不断，怎奈浮浮沉沉市场始终不见好转。如今，恰逢中国电影百年，香港自然要借此良机来好好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由于同票原因，百部佳片公布出来的数目实际是103部。天林叔和他儿子王晶是一人一部入围，分别为《野玫瑰之恋》和《赌神》。电影高产的父子俩像是中了奖，整场笑容满面。

在这个历史意义大于观赏性的榜单中，《赌神》是唯一一部赌片。他孤伶伶站在队伍里，身不由己的做起一个曾经辉煌片种的代表……


一 “赌神”君临天下

话说当年永盛电影的老板向华强闲来无事找来一本小说翻看，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本几毛钱的地摊书刺激出来的票房将以亿记。小说讲到一个“赌神”的故事，那“赌神”还是一个鬼来的。向华强看后眼前一亮，便找到王晶商谈改拍电影。王晶觉得小说写得差劲，可“赌神”绰号起得却够气魄，拍成电影大有前途。商业头脑发达的两人看出其中的价值，于是就决定重新编剧布局，以“赌神”之名拍一部电影。

《赌神》阵容强大，选用了票房灵药级的周润发和刘德华外加王祖贤和张敏两名女将，但并不是一部打算推陈出新的电影，王晶更没有埋头创一部新格局引领风潮电影的想法——电影照旧打打闹闹，照旧嘻嘻哈哈，照旧模仿借鉴。

王晶编剧是出了名的借鉴王偷桥王，让王晶不偷其他电影桥段，一如让猴子不偷桃，只有死路一条。《赌神》自然也有“偷桥”——在此之前获奥斯卡四项大奖的《雨人》深深启发了王晶，《雨人》里汤姆克鲁斯好财的性格，发现他哥哥霍夫曼行径“弱智”记忆力却惊人，于是带到赌场大把大把赢钱的剧情还有兄弟两人的情深义重等等都被王晶搬到他的电影里头去。

另一件影响《赌神》剧情的事情是那两年在港澳闹得沸沸扬扬的公海聚赌。自从澳门娱乐公司（下面简称澳娱）原股东叶汉举巨资组了一条赌船驶入公海，开创公海赌博一事以来，上赌船已经逐渐成为赌客们的时尚，海上赌船也是有增无减，实在是当年城中热门话题。而王晶正好借此说事。

习惯顺手牵羊的王晶后来编出来的故事就变成了现在大家看到的版本：身怀绝技的“赌神”失忆后行为低智，遇到有江湖义气的“刀仔”，被“刀仔”带着四处乱跑，聚赌赢钱，乱闹笑话，最终产生了深厚感情，在恢复记忆力后“赌神”、“赌魔”上赌船在公海决一胜负……

当年永盛投资1000万港元，刘德华周润发卖力拍摄了2个月。《赌神》上映后，引爆影院，票房势如破竹收了近4000万。王晶和向氏兄弟等人是笑不合嘴。

《赌神》有引人入胜的故事，令人神往的派头，当时绝对是赌片中难得的佳片，尽管桥段、结构陈俗烂套，可和以往一些赌片还是有所区别，仍然给人感觉耳目一新。特别是电影里的兄弟之间感情，处理得细腻出色。周润发害得刘德华输身家后，刘德华不堪忍受弱智了的“朱古力”周润发，决心在闹市把他甩掉，假如把发哥换成猥琐的达叔，估计早就被华仔扔到河里了。可是谁舍得扔掉那么可爱有趣的周润发先生呢？坐上公车的“刀仔”最终放不下“朱古力”，下车跑了回去。看到他们重逢难免为他们高兴。

 

刀仔和朱古力

王晶编剧有个习惯——前面伏笔，后面揭开谜底。这一伎俩他是屡试不爽百用不腻。但在《赌神》里运用得就有些多此一举。

《赌神》后面周润发说出了为什么会赢的秘密，意思是转戒指等习惯动作都是事先做好的局，是用来引“赌魔”上勾的，重要的是他戴了副能看穿牌的隐形眼镜。解释当然让剧情更容易理解，却严重的破坏了整部戏的高度和“赌神”的形象，仔细想想所谓的“赌神”、“赌魔”如此高地位的人物，竟然是靠工具这种下三滥手段来决胜负，索然无味。有时候解释就仿佛魔术师自揭谜底，只会让观众小看他，而不会带来更多崇拜。幸好，《赌神》还有续集。

《赌神》虽然入选了“百年百大佳片”，在王晶看来在我看去，都不是他最好的作品。其实也无所谓最好，想说的是：我更看重《赌城大亨》系列。

 

 

 

澳门葡京

 

澳门，世界三大赌城之一。去澳门不赌钱比去厕所不大小便的人要少得多。

澳门有个别称叫“梳打埠”，是香港人给的，意喻在澳门赌钱像被梳打漂洗得一干二净。王晶有一部赌片名字就叫《梳打埠之千王之王》，一个题不对文的名字，不知是谁起的。它原本的名字是《赌城大亨》。

《赌城大亨》不像《赌神》拍了多年之后才想到拍续集来再赚一笔，他是从一开始就准备“鸿篇巨制”的。电影设想了上下两部，上部说贺新如何历尽艰辛抢夺澳门赌权，属于人生成长创业故事；下部说贺新如何斗聂傲天，属于巩固赌城霸主基业。

香港有不少电影主人公都是有原形人物的，像《跛豪》原形是毒枭伍国豪，《雷洛》原形是探长吕乐，《濠江风云》的原形是尹国驹，《赌城大亨》也是一部以现实生活为蓝本的电影，影片涉及了不少港澳风云人物（有兴趣可看本人小文《富豪、女星、秘密——影射及其他》），如霍英东、何鸿燊（读shen）、何贤、傅老榕、叶汉、谢霆锋父母等等。片中贺新正是有赌王之称的何鸿燊。

在今年福布斯公布的全球500富豪中何鸿燊以36亿美元排在151位。除非李嘉诚极少人移居澳门，要不然何鸿燊澳门首富的位置是风吹不动的。

《赌城大亨》系列的时代背景是40到80年代的澳门。刘德华主演的这部《赌城大亨》风格挺像他之前演的《雷洛传》，空气中弥漫着老气因子，像看旧报纸，观众不由自主就回到暗黄的旧时日。当然，刘国昌导的《雷洛传》在氛围把握上要比《赌城大亨》好得多。

1941年圣诞，香港沦陷，何鸿燊只身一人来到澳门闯天下，经过几年奋斗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却被势利人物用手段迫使其离开澳门，回到香港何鸿燊做起房地产买卖，结果大赚一笔，50年代末已经是千万富翁。61年初在港澳有“鬼王”、“赌王”称号的叶汉通过关系和何鸿燊、霍英东、叶德利等人联盟，组成新公司竞标澳门赌牌，结果以微弱优势胜出，把叶汉的原东家傅老榕家族赶下赌桌，62年新花园赌场正式开张，开始了澳门赌业的新传奇……

片中刘德华签合同后场面

《赌城大亨》第一集说的就是这个时间段故事，以王晶为人，自然不会照单全收，他加了许多男女感情纠葛进去，打斗动作场面也是保留项目，为了矛盾冲突又把贺新和郭英南（万梓良）弄进了傅老揸里头做事，和傅老揸的儿子“争女”，如此种种。揉和众多元素的《赌城大亨》票房还算不错，排在当年的19位，近2000万票房收入。

说回现实。
澳娱扫清障碍排除外敌之后，内部开始起了纷争，何鸿燊、叶汉都是野心勃勃之人，自然不会退缩董事会安享清福，两人都视澳娱的龙头宝座为自己的囊中之物，钩心斗角起来，两虎相争总有一胜，在明争暗斗二十年后，终以叶汉出售股权退出澳娱结束……

《赌城大亨》第二集《至尊无敌》指向的正是这段往事，片中饰演贺新的刘德华，和饰演鬼王聂的刘兆铭表演都不错，刘德华少了平时娱乐片那份玩乐，刘兆铭继续他的老谋深算，两人对戏是片中亮点，这集万梓良属于客串，偶尔出场插科打诨，却是抢尽所有人风头。而王晶选择的结尾是刘德华和万梓良关门暴打刘兆铭，使得赌王聂傲天退出澳娱。用的自然是戏说手法。有些地方，觉得王晶是太过偏向何鸿燊，什么好处都往何鸿燊里塞，像改良赌具、大退“听骰党”明明都是叶汉功劳，在《赌城大亨》里就都变成何鸿燊所做所为。

不同于以前赌片的牌桌上决胜负，《赌城大亨》关键处在牌桌外。赌场戏份不多只是点缀说到，根本不予以重视。这样就没了以往正派反派坐下来赌钱赌手决输赢的老套，直接展示一个赌坛传奇人物的爱恨情仇，在香港众多赌片中实在难得一见。

其实富豪故事深具魅力，平民大众是喜闻乐见的，可惜像何鸿燊这样富有传奇色彩魅力十足的人物少之又少，香港赌片在拍了《赌城大亨》之后只好转头回到牌桌定生死上来。


叶汉82年离开澳娱，但争霸并未结束，而是引向另一个猛烈战场——公海！

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