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对理发的感受太不一样了。妻常常要去理发店，一去便是五六个小时，连饭也不吃。有时到晚上十点钟还没有结束。回来后看着我问：怎么样？
        这个，这个发型我还不适应。我只能这样说。要让我表扬真的很难。一次她自己不知道头发已成了五颜六色，那几缕红发格外显眼。在灯光下她自己当然看不清楚，可我一眼就盯上它们了。我哭笑不得。
        她是非要我表扬，可我说，你要知道，你是位大学老师，过两天你的博士生导师要来看你们，你这样的发型恐怕他接受不了。我只能拿她的导师来压她。
        她似乎有些伤心和后悔。我又不忍心。她是要我的赞扬的，可我给她的是否定。她满心地不高兴。我喜欢她的黑发，很黑，也很长，但她说她要改变一种生活，她不能像那些“第三种人”（博士）那样看上去陈旧不堪，她不能和她们一样。于是，她要变。
        夜里十一点多，她给所有她信任的人打电话，并把头发的照片通过网络发给她们，让她们给她拿主意。很多人都说，很好啊！这有什么啊！
        只有我是她的敌人。
        第二天，大姑来家里，还没坐稳，就问人家，大姑，你觉得我的发型怎么样？大姑一看说，很好啊，很年轻。我无言以对。大概天底下所有的老公都一样，喜欢老婆自然的样子，可别人就不一样。
        她忧心忡忡地等着导师的批评，可导师来的那二十多天根本就说起她的头发，似乎没看见。她放心了。
        导师走后的一天，我们同时发现她的头发都变成了红的，层次不一样。说真的，很不好看。她又去花了很长时间变成了黑色。她很信任那个理发师。她回来后就对我说，人家说我还是黑发好，让我以后不要再染头发了。
        前天在一个诊所里看见一个女人因染发而弄坏了眼睛，她对我说，以后再不染头发了。但我知道，这只是一时之语，谁知道以后她又会怎么想。
        我的理发跟她就太不一样了。我小时候理发据说是要有几个人压下才能剪的，拿剪刀的是我妈妈。后来每年理两次。这种频率一直到现在都没变过。结婚后虽然每年还是理两次发，可每次都只是修理一下。我不喜欢短发。有一次理了短发，左看右看觉得像个贼。后来人们都说我理长发看上去像个诗人。这种恭维话我信以为真，便一直是长发。可我先前是坐办公室的，学校一位副校长总是开我的玩笑：诗人啊，头发又这么长了。说的次数多了，便只好去理。
        再后来，理发对我来说更为艰难。妻说，你不理发也行，每天把头发洗一遍也行，干净。但那是不可能的。对我来说，一周洗一次都很难。这当然有个缘由。有一段时间我身体很差，每次洗头都要感冒，便有了心理恐惧症。这种恐惧症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除。
        这次到台湾去之前，我郑重地洗了头发。到香港后就觉得难受，但香港那天很冷，没洗。在菲律宾时洗了头发，一觉醒来，又感冒了。到台湾去一直有些不舒服，便再敢再洗头。一直到回到兰州，发觉头发已成了一缕一缕的。大概到家后放松的缘故，感冒加重了，咳嗽很厉害。好几次妻都要我洗头，可我就是懒得动。洗了见谁啊？家里谁也不来，为什么要洗。我的理由很多。
       

        今天终于好些了，赶紧去理个发。索性理短一些。人家都说，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五岁，而头发又使我大一两岁。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便觉得自己的生命不如别人健康，很难受。思考和夜间写作伤害了我的健康，但我只能这样生活下去。妻有一段时间也有写作的冲动，我便劝她别当真。小弟非常爱好写作，常常要熬夜，我也劝他。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种，走向内心也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要写作。即使写作，也别做那种非要当大作家的梦，否则会伤痕累累。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我没有明着给小弟说，但给妻说过。她当然有些不高兴，但她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理发师大概都是为女人服务的，他们可以把女人打扮成各种各样的，但唯独给男人没有讲究，就像服务设计师也只是专为女人服务的一样。而且男人――特别是我这样年龄的男人――往往很固执，老是认准一个理发师。我常常到一个叫“21世纪”的理发店，那个老板大概有三十岁。我对他比较放心。每次服务员问我让谁理时，我就指他。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我是搞写作的，对我很有兴趣。他冲是给我讲一些离奇古怪的事，问我的看法。
        我让他这次给我剪短些。他愣了。我说，我要改变一下我的形象。他说，你留短发不好看。我说，那就不要太短了。很快便理完了。他给我吹头发，想弄个发型。我说，随便吹干就行了。我不习惯他们弄的发型，我还是喜欢我从前的发型。他要打这里定发素什么的，我也不要。
        回到家里，到镜子里一照，还能认出自己来。下午吃饭时，妻和女儿从外面回来，我去开门，她们在门口就笑直了。晚上和几个朋友吃饭，一看我的样子，都笑，怎么成这样，我们还喜欢你留长发的样子。
        看来我倒像他们的妻子一样了。没有一个人赞扬我的。我得让他们适应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