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麦收时节
——冰灵儿
走进农历的五月,日子如外婆的脚步细碎而急促起来。在四声杜鹃的鸣叫声中,端午节悄然而过。家乡十里八村的上空都开始弥漫着醉人的麦香,这是一种让人紧张兴奋的芳香。闻着它,庄稼人的神情也日渐凝重起来,紧张且有条不紊地做着麦收前的所有准备工作,空气中酝酿着大战前的庄严与肃穆。
“三夏抢收”又叫“虎口夺粮”。老天爷总爱在这紧要关头和执拗的庄稼人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前晌的艳阳高照,晌后就可能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伴随倾盆大雨,抢收不及时,一年的辛勤劳作就可能付之东流了。所以麦收时节庄稼人是盼望好天气的,再毒再狠的日头都不为过。最好再刮两天西南风,焦躁的风刮得麦穗勾起了头,也刮得庄稼人的脚步越发地匆匆了。
记得在我幼年的时候,那时刚刚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庄稼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土地,农业劳作由生产队大型合作化形式转变为家庭劳作形式,上至七十岁的老翁,下至五六岁的娃娃,都成为麦收大军中的一员。男人们早早地就开始在集市上挑选称手的镰具,或者去购买那种白色质地较厚的布带,我们管它叫“拔麦带子”。因为那时用来耕地的现代化机器尚未普遍,为了不让地里留下麦茬,庄稼人常常会在麦收前先浇上一水,让土地变得松软,然后不用镰刀而是直接用手把一株株麦子拔起来,这就得需要手部的保护措施。在手上绑上厚厚的布带,既可以防止手部被磨起泡,又可以当作护腕增加腕部的力量。男人们除了要准备好收麦子的器具外,还要为麦收准备好足够的补给食品。平时舍不得吃的庄稼人在麦收时节会破天荒地奢侈一下,一般会买一些小鲫鱼或者小青鲤鱼回家,用盐狠狠得腌过了,沾上金黄的玉米面串起来放到火热的阳光下暴晒,大约三天就可以晒成硬硬的鱼干了。劳累一天之后的庄稼人,把这些小鱼干放到灶膛的余烬中一焐,不一会儿就会有鲜嫩而略带焦味的香气飘出来,一点不亚于当今流行于夏日街头的烧烤的味道,带着焦香把焐好的鱼干从热灰中扒出来,拍净附在上面的炭灰,就着金黄的玉米面饼子吃起来齿颊留香。所以在麦收时节,傍晚的时候几乎每家的院子里都会飘荡着烤鱼干的味道,这种味道和麦子的那种潮湿的、馥郁的、带一点青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感觉是那样的亲和而自然,以至于若干年后,每到麦收时节我就会怀念那种特殊的味道。
麦收时节,女人们要做的事情也很多,要提前把家里所有的草绳找出来放到水中浸泡着,这些草绳是前一年女人们利用整整一个冬天辛勤劳作的成果,草是秋后从河塘边割来的蒲草,晒成半干。在每个冷冷的冬夜,女人们待全家人都睡下后,独自在油灯下刷刷地搓着,将自己对丰收的所有希望搓进这长长的等待中。除了准备好捆麦子的草绳外,女人们还要找出历年保存好的布袋和尼龙带,准备装裹丰收的喜悦,对于那些因年久变得不结实的袋子,女人们要找来碎布和针线,一针一线用细细密密的针脚缝住所有的意外,辛苦了一年的粮食,绝不能让它漏掉一粒。磨镰修犁这样的活计一般是家里的老掌柜去做,找来一块质地细密的磨石,旁边放上一盆清水,老人们在用近乎虔诚的态度,开始了他的打磨工作。先把磨石淋湿,再把镰刀放到水里也浸湿,然后让镰刀和磨石紧密接触,一下一下地轻轻打磨,听着这霍霍的磨镰声,感觉收麦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麦收的日子真的来到了,仿佛是全村人都约好了,在某个夏日的清晨,启明星还在东方闪烁,夜的黑还没有褪尽,人们拿着镰具、推着装满湿漉漉的草绳的独轮木车,悄悄地而又匆忙地向田野走去。风徐徐地吹着,大片的麦田在微风中像海浪一样波动,变成一块金黄色的绸缎,仿佛有人在远方不停地在抖动着它。空气中蕴含着晨露的潮湿和泥土的腥香还有成熟的麦子所独有的那种令人紧张和兴奋的芳香,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令人难忘的香气,那就是“狂野”,对了,就是狂野。成熟的麦田不再有发芽时的嫩绿,也没有返青时的青翠,更没有抽穗时的含蓄,此时的他彰显的是一种辽阔的胸怀和一种潜在的力量!那一株株盈盈饱满的麦穗压得麦秆摇来晃去却不肯低头,仍然直指苍天,即便有狂风骤雨,他宁愿彻底扑向大地的怀抱,也不会弯下他那挺直的腰身。千千万万株麦子,不管粗壮的,还是细弱的,在晨风的吹拂下,他们仿佛都攒足了劲儿,竭力抵抗着来自大自然的蹂躏,尽管是倒下的姿态,骨子里透出的却是拔地而起的力量,如同生命最辉煌时刻的一次集体膜拜!
麦子是永远不会弯腰的,而勤勉的庄稼人却向高傲的麦子深深地弯下了他们那已微驼的腰身,布满老茧粗糙的大手、整日拈针引线刷锅洗碗的灵秀之手还有那尚未长大的柔嫩小手都紧紧地握住了那挺直冰凉的麦秆,镰刀寒光闪过,麦子满足地躺下了,庄稼人憨憨地笑了,麦收开始了……
读冰灵儿《麦收时节》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