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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曹操《短歌行》的“意脉”和“节点” / 孙绍振

(2017-04-05 18:52:22)
分类: 语文教学(含课文赏析实录等)
 曹操《短歌行》第一章的意象统一于饮宴现场的主体,是从外物到内心视角: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提示的是主体于酒宴场景中闻歌举杯。意脉的“脉头”就在“去日苦多”中的“苦”字上,这个“苦”字定了全诗的调性。“对酒当歌”是外部的感知,“去日苦多”是内心的郁积的激发。这是由外部视听向内心感受的跃迁,其间的连续,不像同时期的五言诗作(如曹檀《白马篇》)那样,以现场意象的连贯为主线,而是超越了现场即景,转向长期的郁积。从外部意象来说,从“酒”和“歌”到“苦”,这是断,但是,从内部激发来说,这又是续,苦闷是现场的酒和歌激发出来的,激发就是外“激”内“发”的互动。 
  在全诗的直接抒情的各章中,第一章四句,是最为统一的,“苦”作为“脉头”,其功能是为整首诗定下基调。从性质上来说,是忧郁的;从情感的程度来说,是强烈的。接下来,“慨当以慷,忧思难忘”,把二者结合起来,把生命苦短的感“慨”变成雄心壮志的“慷”慨,就从实用理性的层次,上升到审美情感的层次。苦和忧本是内在的负面感受,而慷慨则是积极的、自豪的姿态。将忧苦上升为豪情,这在中国诗歌史上,是一个突破;这在曹操所属的建安风格中,是有标志性的。建安风格强调的是慷慨、悲情,也就是把悲情转化为慷慨,这就是《文心雕龙》讲建安风骨时所说的“蔚彼风力,严此骨鲠”。生命苦短韵主题早在《古诗十九首》中,就是一个核心母题,曹操继承了这个母题,唐代吴兢说它“言当及时为乐”(《乐府古题要解》)。实在是没有看懂曹操《短歌行》在这个母题上的历史性的创新。 
  在《古诗十九首》中,人生苦短的主题往往转化为及时享受生命的欢乐,从感情的性质来说,并不是豪迈的,而是悲凄的,如,之九有:“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更多的并不悲凄,而是欢乐,但是,是不得已的被动的游戏人生。如,之三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之四有:“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掘要津路?无为守贫贱,辅轲长苦辛。”之十九有:“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反反复复抒写的是,直面生命大限的天真的苦闷和及时享受生命的豁达。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之十三:“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这一首,在意象的两个方面和曹操可能是巧合的。一是“年命如朝露”,和《短歌行》相比,不但感知生命苦短是一致的,而且喻体“朝露”也是一样的。二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把苦闷与“酒”相联系也是一致的。但是。由此而生发出来的意脉,却是不一样的。第一,曹操并没有因为生命苦短,以宴乐之乐而乐,相反,恰恰在对酒当歌的行乐中而感到悲怆。第二,曹操没有完全沉浸在个体生命的无奈之中,而是把“忧思难忘”和“慷慨”的英雄气概结合起来。个体生命的悲歌,变成了宏图大志的壮歌。这样,忧思就不再完全是苦,而是一种享受。苦于忧,不得已而乐,就变成气魄宏大的“享忧”的主题。 
  在《短歌行》的阅读史上,苏东坡可能是最早读出了其中的雄豪之气的。他在《前赤壁赋》中第一个把曹操的政治和军事业绩当做解读这首诗的密码。苏东坡这种观念影响如此之巨大,以致几百年后,《三国演义》顺理成章地把“酾酒临江,横槊賦诗”演化为小说的宏大场景。这以后,似乎就成了共识。连清代八股文的能手陈沆在《诗比兴笺》中都说:“此诗即汉高《大风歌》思猛士之旨也。” 
  这种化忧苦为慷慨的“享忧”主题,日后成为古典诗歌的核心母题,到唐代诗歌,特別在李白的诗歌中,发扬光大,达到辉煌的高峰。苦忧,变为慷慨,就成了意脉衍生的第二个节点。 
  意脉的第三个节点,是“解”: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寻求解脱而不得,只能回到酒上来。这就是说,在现实中是不能解脱的,只好寻求酒的麻醉。从“对酒当歌”到“唯有杜康”,外部意象的连贯,是实线,而意脉贯通则是虛线。这种虚实互补,造成了意脉密码的隐秘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到了这里,意脉的第四个节点——沉吟出现了。清代张玉谷说:“此叹流光易逝,欲得贤才以早建王业之诗。”从外部意象来说,自对酒当歌的宴席场景,到这个不在现场的“青青子衿”,其间有个大跳跃。而从内心意脉来说,从“苦”到“忧”,到“慷慨”,再到“沉吟”,甚至是“鼓瑟吹笙”的欢庆,出现了多重的起伏。以《诗经·郑风·子衿》上的爱情诗,展示招徕人才的真诚,从情感的性质来说,慷慨的悲歌变成了“悠悠”的情歌。从情感的强度来说,则是从强烈的悲怆变成了柔化的“悠悠”。慷慨的激情,一变而成了温情,二变而成了更深的“沉吟”。三变而成“鼓瑟吹笙”的欢快。 
  如果说,第一章直接抒发,最为有力,第四个节点则最为丰富。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采,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心念旧恩到了这里。变化出现了。对于这样的变化,网上有一篇赏析文章,说得相当到位: 
  这八句是对以上十六句(按指从‘对酒当歌’列‘鼓瑟吹笙’)的强调和照应 以上十六句主要讲了两个意思,即为求贤而愁,又表示要待贤以礼倘若借用音乐来作比,这可以说定全诗中的两个“主题旋律”,而“明明如月”八句就是这两个“主题旋律”的复现和变奏 前四句又在讲忧愁(按指从‘明明如月’列‘不可断绝’),是照应第一个八句(按指从‘对酒当歌’到‘唯有杜康’);后四句讲“贤才”到采,是照应第二个八句(按指‘青青子衿’到‘鼓瑟吹笙’)表面看来,意思上是与前十六句重复的,但实际上~由于“主题旋律”的复现和变奏,因此使全诗更有抑扬低昂、反复咏叹之致。 
  可惜不知作者为谁,不过可以肯定,是一位对于古典诗歌和现代诗歌均有修养的学者。 
  在这种反复呈现的起伏节律中,引用了《诗经·小雅·鹿鸣》,以经典的权威强化其真诚。这样,第五个节点——忧,其实是脉头的再现。“忧从中来”而且还达到“不可断绝”的强度。但是,并不是简单的重复,紧跟着就是“契阔谈谯”,久别重逢的温馨。 
  从意脉的衍生来说,这样的温馨应该是第六个节点了。从情感的性质来说,是从生命的忧思,变成了对旧情的怀想。悠悠的温情,转化为激情之后,又迎来了“心念旧恩”的温情。 
  脉头(主题)与不同性质、不同强度的情致交替呈现,显示了诗人的心潮起伏的节律,本来有点游离的意象群就此得以贯通。不可忽略的是,从酒宴场景,转向对月的怀想。为什么要去 “掇”月亮?这个“掇”字,可能是摘取,也可能是断。如果是摘取,就是把追求贤士的情怀美化为月光。如果解作忧愁之不可“断”,则是表现忧愁之纯净。不管是月亮不可摘,还是愁思如月光不断,总体来说,就是时光荏苒,不舍昼夜,而朝露苦短,忧愁乃如月华,看得到,摸不着,然而所在皆是,在可解脱和不可断绝之间。这里,意脉的节点,很明显是承接。前面已经肯定,杜康可以“解忧”。但是,到这里,杜康变成了月光,不但不能解忧,反而加重了“不可断绝”。这是反接,正好造成了意脉的深化。 
  情绪的高潮,在最后一章: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从单个章节的意象群的质量来看,这一章可能最为精彩。在这首直接抒情的诗中,只有这四句,几乎完全是用意象群组成的图画。这幅图画实在是很精致的。星稀是深夜;月明是空旷,不但空旷。而且透明,不透明不可能看到高飞的乌鹊,更不可能持续看到其绕树达三匝之久。这幅夜景的清晰是惊人的,其所以惊人,就是因为它简练,先是让整个天空一望无余,下方只有(一棵)树,无垠的空间,全给了乌鹊。如果是西方语言,则应该表明是单数还是复数,但汉语的好处是只鸟和群乌并没有多少区別。这也正是诗与画不同的地方。如果在画里,强调天空之广阔,相对微小的鸟鹊,特别是单个的鸟,可能难以目睹,而在诗里,鸟鹊却成为天宇中突出的主体。语言的想象性,使得背景把主体反衬得非常突出,效果完全集中到最后一句“何枝可依”上。天空越是广阔,而栖居之地越是渺茫。“何枝可依”的渺茫,是这首诗的第七个节点。 
  不可回避的是,此章提供的意境深远的画图,与前章(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谦,心念旧恩)在意象上似乎脱离,意脉有断裂之虞。清人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说:“‘月明星稀’四句,喻客子无所依托。”显然是为了弥合断裂。但是,从思想上,也就从理性逻辑上去推想,反倒留下了更明显的裂痕,把诗人心目中的贤士比喻为乌鸦,明显不通。这是诗人心目中的“嘉宾”,念之思绪“悠悠”,迎之“鼓瑟吹笙”,怀之“心念旧恩”,待之“契阔谈谦”。把这样一诗化美化了的对象暗喻为乌鹃,在联想上格格不入。要知道意脉的贯通不完全靠显性,还靠隐性的联想。更为合理的理解应该是,这八句是“契阔谈谦”所“谈”的内容。“谈谦”就是心灵的欢快的沟通,这是意脉的第八个节点。当时如果有标点符号的话,则应该有引号。“乌鹊”意象,与其说是指贤士,不如说是指黎民。“黎”的本义就是黑,黎民就是黑头。以乌鹊喻黑头,在隐性的联想上是比较贴切的。特別是点明了乌鹊是在南飞。曹操当时的政治权力中心是在河南。正南方就是荆州,湖北、湖南等地。这是刘备和孙权的势力范围。黎民百姓去那里“无枝可依”,就是流离失所。这就激发出下面的宏图大志: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四句,也应该包含在“谈谍”的引号之内。这正是“谈谦”的高潮。也就是不但默契了,而且有了浓郁的氛围。可以豪迈龜宣告自己的政治和人格理想了。豪迈就是强烈化。山要算是高了,精神高度还要更高,海要算是深了,心灵容量还要更深。这是典型的古典激情,从逻辑上来说,则是极端化的浪漫。但这还是比较宏观的境界,最后两句,以理想人物周公吐哺握发为典范,把崇高的精神落实在具体的、微观的实践上。只要像周公那样,事必躬亲,连吃饭都来不及,就能达到这理想的目标。从诗艺上看,这是很浪漫的。首先,曹操的事业,明明是武装夺取政权,是血腥的,但是曹操将其诗化为人心归顺。其次,把攻城略地摧毁敌对政权,说成天下人绝对的忠诚。这里,显示了曹操的自信和意气风发。这个因果逻辑是极端的,完全是情感逻辑。如果从理性逻辑分析,这种事必躬亲的作风,并不是最好的。《通鉴纪事本末》“贞观君臣论治”载,臣子们夸奖隋文帝日夜劬劳,每一件公文都要自己亲自处理,唐太宗就不赞成。他说,如果什么文件都是我亲自处理,我一天出一个错,就很可观了。我就是发动你们来干。有错误我来纠正。韩信为汉高祖所擒,说高祖只能带十万兵,而自己多多益善。最后却为高祖所擒,就是因为高祖不善将兵,而善将将,也就是发动高级干部的积极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事必躬亲,弄得饭也吃不成,并不是很英明的。 
  但是,《短歌行》是一首抒情诗,只揭示其中的逻辑关系,似乎不足,重点应该在情感的起伏变幻,意脉的衍生、曲折和转化。首章的悲怆慷慨,末章的浪漫张扬,构成了一个二元对立的转化。主题在多个节点的呈示、展开中升华。第一个,“脉头”“苦”和“忧”;第二个,感叹悲怆,变成雄心壮志的“慷”慨;第三个,是“解”,寻求解脱;第四个,是“沉吟”;第五个,“不可断绝”的忧心;第六个,“鼓瑟吹笙”的欢庆;第七个,“契阔谈谯,心念旧恩”的温馨。第八个,“何枝可依”的渺茫;第九个,“天下归心”的浪漫,这个节点,也是意脉的脉尾,与首章对比,构成一个完整的情感过程。如果说,生命苦短是意脉之头,天下归心则为意脉之尾,从情感的性质上看,一共是九个节点。其间情感衍生、变化特別丰富。 
  敏感的读者可能要质疑:这是不是太繁琐了?可能的。但是,这是必要的。因为曹操所运用的诗歌形式,是四言。这种形式有《诗经》的经典性,节奏非常庄重、沉稳。但是,也有缺点,那就是从头到尾,一律都是四言,其内在结构就是两字一个停顿。全诗三十二行,六十四个同样的停顿,是难免单调的。当然,在《诗经》里也是这样。但《诗经》句法单纯,在章法上复沓,在相对应的节奏上改变字句。曹操没有采用这样的格式。原因是他的精神内涵比《诗经》要复杂得多。从个体生命的短促、友情的怀念,到黎民百姓的流离,再到政治宏图、人格理想,等等,如此丰富的内容,用单纯的复沓形式显然是不够的。曹操在章法上废弃了复沓,句子结构上一以贯之地重复,这当然可能导致单调。这就迫使曹操在情感的性质上九节连环地变换,又在情感的强度上,强调了起伏。第一个到第三个节点,是强化的激情,到第四个节点沉吟,变成弱化的温情,第五个节点,忧心不可断绝的沉重,第六个节点鼓瑟吹笙又是强化欢快,第七个节点,柔化的温馨,第八个节点,诗化的渺茫,最后第九个,才是最强音,是人格、理想的升华。从情感结构上看,意脉从激情始,经历多重起伏,到最后,又回归到首章的激情。 
  这是一种奏鸣曲式的统一而丰富的环形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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