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今日是个雨天。
滚滚雷声从远方纷至沓来,细雨凝成的一股股水柱沿着窗顺流而下,飞入泥土后不见踪迹。下班了,神情呆滞地随人群挤上大巴车,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霉味儿的潮湿气息,沉闷地碾压过我心头。
有人暗中摩挲着火机,犹豫着求来小撮儿火焰,“咔嚓”,一支香烟在车厢里乖张地燃起,呛鼻的气味在云雾缭绕中弥漫开,周围人的眉头微微蹙起,表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随人群互相推搡着下了车,独自撑把伞走向华灯初上的街,细嗅下,整洁的衣衫沾染了厌烦的烟味,拂袖,甩也甩不掉。
鞋底满身脏兮兮地踩过悠长的走廊,带着小巷一团浆糊的泥泞与芬芳,抬眸间,风雨飘摇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清晰可见。到家了,站定在老旧的红漆木门前,“哗啦”一声闷响,从上衣口袋摸出来小串儿钥匙,莫名想起木心的《从前慢》,“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傻笑,或是嘴角荡漾着浅笑的怔肿。
家里实在太冷清了,仿佛战火过后的荒无人烟。
放菜的筐空荡荡的,仅剩的几片菜叶蔫了神,犯错般耷拉着脑袋,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喝口水吧,指尖抚上杯子的脊梁尽情缠绵,刺喉的凉水一股脑儿淹了空旷的胃,“呼——”,疼痛覆盖掉我良善的面目,让我变成了一头龇牙咧嘴的怪物,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沙发里,害痉挛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唉——”
房子啊,沉默得可怕,时钟的嘀嗒声不动情地乱入。
月挂柳梢头,城市里熊熊燃烧的灯火偃旗息鼓,星月的光踏过万里山河歇在我半眯的眼眸里,惨淡了我的面容,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响起沙沙的脚步声,灯光骤然亮起,透过小块亮子照明了地板一方天地。
人走后,世界霎时没了方向,又回到了那片天昏地暗。
入冬的夜刺骨地凉,一个人裹紧被子平躺在被窝里,心跳随着细微的呼吸声起起伏伏。耳麦里低音量的歌被寂静的夜夸张放大,从耳道触动到心弦,如石子投湖泛起圈圈涟漪一般。迷人的月色笼罩着空气,温热的水流悄声涌过狭长的供暖管道,好似少女在低声抽泣。
寒冷、孤独、贫穷混入黑暗,催我入梦。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站在大雾弥漫的森林里,细密的水滴迎风扑来,浑身竖刺的苍耳挂满了我的裤脚。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丛林深处响起,那一刻,我的眼角莫名酸得发胀。
好像早知道,有人正缓缓归矣。
那是我多年未见的少年啊。偷瞄一眼,深邃的眼眸宛若天边的璀璨星辰,时光的风霜划过他的脸颊,稚嫩的轮廓便硬朗了几分,他伸手拨开四周浓雾,深情款款地向我走来,近了,近了……天地忽变,一双凭空出现的双手扼住我咽喉,手心皲裂的皮肤贴着我的脖子一点点收紧。梦到最后还是他的眼睛,只不过黯淡、麻木又绝情。
醒来后猛灌自己一杯凉白开,当真是五味杂陈。
你在哪里?还是一个人吗?有没有在烂醉如泥的时候想起我,然后裹紧大衣摇摇晃晃地穿过林中小径,最终跌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喂?”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炸裂,颤巍巍地捂住口鼻,堵住我所有沸腾的、翻滚的、上升的情绪:“嘿,你在哪里?”
(二零一七年一月十五日,歌手Anifance发布了专辑《Where ar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