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的最高境界，是像风清扬一样，把之前所学的招式全部忘掉，这叫无招胜有招。写文章也一样，应该还其本真，把一切书上所学的文字技巧忘掉，随心所欲，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但老实说，没有一定的功力，真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功力不够的话，即便这样做了，这文章也基本上废了,没法看。

真正的文章大家，用词未必华丽，行文未必奇崛，言语未必机智，构思未必精巧，但很奇怪，你一翻开他们的书，便能感到一股源源不断的内力和厚重力透纸背。

这就是功力。

看陈源斌的《万家诉讼》，一见之下，便感叹作者的文字功力。

朴质无华是朴质无华，但字里行间，隐隐透出说不出的韵味：村长家在村东头。也不过两进排厢，一个院子。屋瓦是小瓦，屋墙是青砖实砌，院墙也是青砖实砌。门槛是用青石做的。院子里一口水井，上面一棚落光叶子的葡萄架。对面一地盆花都是枯枝杆儿，拴着一条狗。，何碧秋绕过那狗，看见村长坐堂屋里呷酒。她说：“你打了他，现在旁证也有了，医生诊断也有了，是个什么说法呢?”村长一哼：“说法?”何碧秋说：“你打他，踢他胸口，倒罢了。你还踢他下身，这是要人命，不该有个说法?”村长慢慢举杯，何碧秋说：“那你就别怪我了。”

 这文字的韵味，是不是有似曾相似之感。对，有些像明清时候的一些章回小说，言简意赅，但细细想来，却回味无穷。

再看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只取开篇看：我二十一岁时，正在云南插队。陈清扬当时二十六岁，就在我插队的地方当医生。我在山下十四队，她在山上十五队。有一天她从山上下来，和我讨论她不是破鞋的问题。那时我还不大认识她，只能说有一点知道。她要讨论的事是这祥的：虽然所有的人都说她是一个破鞋，但她以为自己不是的。因为破鞋偷汉，而她没有偷过汉。虽然她丈夫已经住了一年监狱，但她没有偷过汉。在此之前也未偷过汉。所以她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说她是破鞋。如果我要安慰她，并不困难。我可以从逻辑上证明她不是破鞋。如果陈清扬是破鞋，即陈清扬偷汉，则起码有一个某人为其所偷。如今不能指出某人，所以陈清扬偷汉不能成立。但是我偏说，陈清扬就是破鞋，而且这一点毋庸置疑。

基本上没见什么修辞手法，也没有高深的词句，而且都是短小精悍的短句，清楚明白，想怎么写，就由着性子怎么写。这也见功力。

一般的作家，一生只写一种文字。即那种炫技般的华美文字。好的作家，文字是有变化的，大致趋势是从华丽转向平实，从机巧转向朴拙。早期汪曾祺的文字华美旖旎，如诗如画而又锋芒毕露，但到了晚年，他的文字却渐转舒缓，看上去平淡了许多，但信手之间，却厚重，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