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之三十九:
《母亲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课》
赵忠心
一
人们常说:母亲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母亲生前一直住在老家县城的妹妹家。妹夫是县长、人大主任,生活条件不错。妹妹、妹夫和外甥女们都很孝敬,我很放心,也很感激他们。
那个时候,每年我都回老家看望母亲一次,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母亲,听听母亲絮叨絮叨家常话。
1996年母亲去世以后,就很少回老家了。尽管妹妹、妹夫经常热情邀请我们回家看看,住些日子,但回去的少多了。总觉得,母亲不在了,家也就不存在了。
1996年母亲病重时,我去妹妹家陪在母亲身边几个月。平时,都是妹妹和妹夫及外甥女尽心尽力地照料。母亲生病了,我也得尽孝,天天陪在母亲身边,尽心尽力照料病中的母亲,听母亲说话。
母亲年轻时,我们兄弟姐妹三个都在外边,妹妹在县城,弟弟在石家庄,我在北京。母亲那个时候身体很健康,便一个人在农村老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上了岁数以后,妹妹、妹夫就接母亲去县城住在妹妹家,也替他们照顾照顾孩子。
母亲也时不时到北京、石家庄两个儿子家来转转。但只是转转而已,不能久居,住不了几天就要回老家。在石家庄、北京,她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她不识字,出门不认路,谁也不认识,没有熟人,不习惯,很难适应大城市的生活。
我是母亲的大儿子,远在北京,平时陪伴母亲的机会很少。每次去妹妹家,好不容易在身边陪伴,母亲有说不完的话。母亲说的话都是些老话,讲述的都是过去亲身经历过的老掉牙的事,我都耳熟能详,听了不知多少遍了。
但我从不厌烦,每次听母亲述说,我都很有兴致地像是第一次听到那样新鲜,静静地耐心地聆听。母亲很欣慰,满足。
二
其中,有一件事,是母亲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的。
有一天,母亲回忆起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一件事。
那个年月,家家户户都吃不饱,母亲只得跟乡亲们结伴,到我们村旁边的瀦龙河南岸一个叫南五夫的村子去要饭。
她一大早出去,饿着肚子,走家串户,“大伯、大妈行行好”,一户一户地哀求人家施舍。整个一个上午,好不容易讨要了一筐头吃的,临近中午准备回家,给在家里等着的,我的爷爷奶奶解饿。
到了南五夫村口,她发现同村的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愣愣地站在村边,他肩上背着的筐头还是空的。
母亲便停下脚步,上前关切地问他:
“你怎么不去要饭呀?”
那孩子低着头,羞涩地说:
“我张不开嘴要。”
乞讨这样的事,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可怜巴巴地走家串户,上门讨要吃的,只有肩负家庭责任的大人,才能舍得放下身段,义无反顾地去求人施舍。
运气好,遇到善良的人家,会施舍一些残茶剩饭,你还得点头哈腰千恩万谢;要是倒霉,遇到缺乏怜悯之心的人家,不仅讨要不到,还要受人家的白眼,遭人驱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一个小孩子,的确是难以张得开嘴去求人施舍。母亲善解人意,理解那个孩子的难处,就像理解她自己的儿子一样。
母亲二话没说,倾其所有,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走街串户好不容易讨要的一筐头吃的,都倒到那孩子空空如也的筐头儿。那孩子惊讶地看着母亲,感动得热泪盈眶。
母亲赶紧催促那孩子说:
“孩子,
别哭,别哭。赶快回家吧,你家里人正等着你带回这些吃的呢。”
母亲从早晨出来,一口饭都还没吃。她饿着肚子,转身又回到那个村,重新讨要……
听了母亲平静而淡然地述说,我为母亲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还能无私地助人的高风亮节感动不已,深感自愧不如。
母亲要饭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北京上大学,家里还有我年迈的爷爷、奶奶。母亲出去乞讨,主要是为了不让我的爷爷奶奶二老挨饿。
母亲自己的生活极为困难,上顿不接下顿,自顾不暇,还想着别人,舍己为人,牺牲自己的利益,尽量帮助别人。要是换了我,我很可能做不到。
我听母亲讲过许多真实的人生故事。我们兄弟姐妹从小是听着母亲讲的故事长大的。
而这个真实的故事,是最为新鲜的一个,是最为让我内心震撼的一个,也是最后的一个。
这是母亲给我们上的为人处世的最后一课。
三
母亲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在老家是有口皆碑的。
母亲年轻时,曾当过生产队长。生产队长,就像是部队的连长,是带头打冲锋的。母亲每天带领全队的乡亲下地干活儿,重活儿累活儿抢着干,事事干在前头。生产队分发什么东西,母亲从来是尽让着别人。
她关心家家户户的事,什么生老病死,红白喜事,他事事带头帮忙,做在前头,在村里威望很高。
到了老年,母亲本来就属于绝对的弱者,但她常常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比如,哪家儿子娶媳妇、聘闺女,母亲去帮助人家做做饭;哪家儿媳妇生小孩子,母亲就送去一些鸡蛋、小米道道喜;哪家盖新房,母亲就去当小工,搬搬砖瓦,送送泥浆,打个下手……
母亲既不是大官,也不是大款,手里无权,也无钱。只能尽其所能,帮人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以表示自己的一点点心意。
因此,母亲在村里人缘非常好。母亲在妹妹县城的家住着的时候,老家经常有人去城里看望母亲。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村子几乎所有的人都从家里出来,肃立在大街两旁,眼含热泪,为母亲送行。听我小学的老同学说,那样感人的场面,我们村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
事过三十多年,母亲临终之前,才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做儿女的。大概她一直认为,这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正如我一篇悼念母亲的文章写的那样,我们是看着母亲的背影长大的。母亲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我们做儿女的必读的教科书。
母亲离开我们整整二十个年头了。但母亲的人品,母亲的善良,一直深深地印刻在我们做儿女的心里。
母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遗产,一间房子一亩地也没有留下。但却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遗产,成为我们做儿女的丰厚的精神财富。
母亲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母亲的为人处世之道,永远是我们的行为准则。
我的《家庭教育学》一著作,为教育部指定的全国高等学校文科教材和全国中小学教师继续教育教材。
1994年初版,2001年出版第二版,这是2017年出版的第三版。至今,已印刷二十多次。是同类教材中发行量最大的,是我国家庭教育领域绝无仅有的“长销书”。人民教育出版社地址: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南大街17号院一号楼。邮政编码: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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