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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君双眼色,不语似无愁

(2015-05-19 21:5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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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

《罗生门》是1950年的黑白经典电影,黑泽明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改编自芥川龙之介1921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竹林中》。

黑泽明(1910-1998)是日本近代电影史的重量级人物,把日本电影推入国际,从1943年的第一部《姿三四郎》开始,到1993年以83岁的高龄拍《一代鲜师》,历时50年的电影生涯,虽然在60-70年代进入低潮期,还曾经因为电影票房欠佳自杀,他对电影的热爱一生不变。

芥川龙之介(1892 - 1927)是日本近代文学史的鬼才、日本新现实主义文豪,写了超过150篇小说。他的小说题材新颖,写法诡异又不乏诗意,侧面表露社会和人性丑恶,尤其极短篇小说短小精悍,非常出彩,对日本文坛影响深远。他在35岁时因忧郁而服药自杀,去世后日本文坛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学新人奖“芥川赏”已成为现在日本最重要的文学奖之一。

黑泽明和芥川龙之介都从小热爱文艺,尤其芥川一家更是充满浓厚的江户文人气息。他们各自选择了艺术和英国文学为专业,他们的作品在当时都被认为受到了西方的影响。电影大师拍摄文豪作品,强强联手,产生了《罗生门》这部电影,获得各项国际大奖,包括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戛纳影展金棕榈奖、和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不得不说的是,芥川龙之介另有一短篇小说叫《罗生门》。电影《罗生门》除了借用了小说《罗生门》里的场景 - 那道门和那一场大雨 - 主要故事均来自《竹林中》。至于为什么电影要叫《罗生门》而不叫《竹林中》,我是一直也没搞明白。

原著《竹林中》是个极短篇,由几个人的证词组成,写法诡异却又不乏诗意。一个武士的尸体在竹林中被发现,检察官陆续盘问了发现尸体的樵夫,在前一天发现武士和一个女人同行的僧侣,强奸了武士妻子和怀疑杀了武士的强盗,武士的妻子,还有让女巫招魂的死者。令人吃惊的是,同一个事件,三个当事者(强盗,妻子,和死者)居然给出了不同的故事和矛盾的说法,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和为了各自的利害关系而扭曲了事实。有趣的是,三个当事者都为了隐瞒自己的丑陋和展现理想中的自己而自称是自己杀了人(或自杀);强盗说他正大光明的跟武士打了二十三回合而刺死了对方,以此展现了他光明磊落的强者形象;妻子说是她用小刀刺死了丈夫,因为不堪丈夫在她遭受凌辱后对她的轻蔑,打算杀了丈夫后自杀,以此显示了高贵不可凌辱的形象;武士说他是自己自杀,展现了宁可自杀不愿受辱的武士道精神。芥川在那么短的一篇小说里,带出“软弱何在,谎言就何在”的讯息,不加任何直接评论,简洁又深刻的表达了人性的软弱丑恶,不愧为鬼才。这部近百年的超短篇小说和过了半个世纪的电影到今天仍被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主要是它能让人们产生太多的共鸣。 非常有意思的是小说中故事每个人都主动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而且都把自己的形象按照自己心中的标准提高的很多。 现实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们,多数都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经历 。 这也是为啥这部小说/电影能让人感到如一把利剑刺入心头。 

电影《罗生门》把小说里相互矛盾的说法以画面尖锐的呈现。基本上电影相当忠于原著,故事改动不大,进度缓慢但有力,情节的推动和气氛的营造都在导演掌控之中,确是难得的好片。虽然1950年的黑白电影没有很眩人的技术和华美的摄影,这电影承继的中心思想和拍摄方式是比较震撼人心的,也因此在国际上赢得了极好的碑,“罗生门”更因此成为了各方对一件事不同说法的代名词。

电影在最后加了一段樵夫的自白和抚养弃婴,却让电影和小说划了一道界线。原著里结尾并没有交待哪一个说法才是真实的,芥川龙之介没有任何意图给读者一个答案,他要表达的只是一种人性的软弱和丑陋,连死人都说谎,真相在这里已经不重要。而电影硬要给事件一个真相,给观众一个交代,虽然痛快,却因此减弱了小说想要表达的讯息。樵夫自白后抚养罗生门下的一个弃婴更是硬要给电影结尾来个正能量,僧侣说的:“我又可以相信人性了”,让电影落入俗套,把整个故事的意境拉低了,个人觉得是个败笔。

既然谈到这部电影,必须谈一谈黑泽明和这部电影的主演三船敏郎。这两人就象黑蓝天幕和闪烁的星星一样互不可缺,配合得相得益彰。只可惜两人最后分道扬镳了。真实的八卦是两人之间是那种不可直言的爱-同性恋,因为基情不在,离婚了,当然不能对外人诉说。离开了三船的黑泽明,后来的电影乏善可陈。失去了黑泽明的三船,再也没有震撼人心的表演。有个故事讲后来黑泽明导演的一部片子,资方提出让三船主演,黑泽明断然拒绝,甚至辞导。而相反三船够义气,当黑泽明很潦倒时,日美合拍"Tora!Tora!Tora!",美方邀请三船出演山本56,三船开出的条件是让黑泽明担任日方导演,米帝拒绝了,于是三船也没有上演。我常想,要是吾辈被人拒了,吾辈是否还能依旧爱着对方? 三船做到了。

最后再说一下芥川龙之介。他是不折不扣的一个文人,生活和作品都充满了艺术,即便是作品如黑暗阴森的《罗生门》、深刻尖锐的《竹林中》、荒诞寓意的《杜子春》,也都是以古典诗意的方式呈现。从他的作品中,不难发现他对现实的失望,就像他在《某傻瓜的一生里》说的: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他在1917年出版第一本创作集《罗生门》时,在封面内印着他终生酷爱的一首诗:“君看双眼色,不语似无愁”。这首诗不知为何非常打动我,想象着芥川那一双“似无愁”实忧愁的眼神,想到了一个朋友和他让我沉迷的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我也不是完全了解理解这个朋友,但有一点我觉得我很懂:他本质上是个沉稳安静的人。他在网络里极其活跃兴奋多言的时候,其实是他内心最难受痛苦的时刻。 对我而言,知道他痛苦,心里也很难受,他发言他发声至少说明他不在想心事,我就宽一点心;可是如果他不开腔,我想他那是在想心事,我就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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