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如皋方言俗语

  《红楼梦》中有许多我们如皋地区流行的方言俗语。稍加留意，发现可分为三种类型（仅属例举，并非尽举）：

一、原汁原味

【晓得】 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晓得这石头有些来历。（1）[例句后圆括弧内数字，为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通行本回目序次。下同。]

【承他的情】 子兴道：“承他的情，留我多住两日。”（2）

【一着错】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见庚辰本《石头记》第二回。通行本将“一着错”删去，改为“一回头”。]

【怪道】  雨村拍案笑道：“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2）[这一例出自知识分子之口，下一例则是老农妇说的]

刘老老听了，摇头吐舌说：“我的佛祖！倒得多少只鸡配他，怪道这个味儿！”（41）

    【认得】【泼辣货】 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辣货。”（3）

    【闷葫芦】 那仙姑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5）

 【先不先】  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此例出自甲戌本《石头记》第六回。通行本删去“先不先”，后面改成“只怕他那门上人也……”]

     【现世】 “没的白打嘴现世的。”（6）

【安顿】 这刘姥姥方安顿了，便说……（6）[安顿，大致有三个义项：一是平静，二是安宁，三是安排妥当。此处用的第二义。] 

【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壮”意同“奘”，粗而大；也读第三声。] 

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呢。（6）

【捶你】 凤姐连忙喝道：“少胡说！……等我回了太太，看是捶你不捶你！”（7）

【行好】 也是行好的事（7）

    【狼犺】 今注明此故，方不至以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犺蠢大之物为诮。（8）

 【多早晚】 宝玉笑道：“我多早晚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此例出自甲戌本《石头记》第八回。通行本已将前句改为“我何曾说要去？”]

【巴巴的】  难道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儿的打家里送了来？（8）[如皋人有的不带“儿”。下同。]

【搪搪寒气】  薛姨妈命小丫头：“来，让你奶奶去也吃一杯搪搪寒气。”（8）

 【嚼蛆】  李贵忙喝道：“偏这小狗攮知道，有这些蛆嚼！”（9）

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还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57）[上一例“蛆”在“嚼”前，下一例“蛆”在“嚼”后]

【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格儿，只怕打着灯笼儿也没处找去呢！（10)

【娘儿两个】 尤氏道：“他强挣扎了半天，也是因为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还恋恋的舍不得去。”（11）

    【冲一冲】（冲喜） 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11）

    【作死】 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11）

     【偏】（偏过了） 凤姐正吃饭，见他们来了，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吧。”宝玉道：“我们偏了。”（14）[偏，偏背，有自谦色彩。]

【老】 原来这铁槛寺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的，现今还有香火地亩，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停灵。（15）[“老”即“死”。避讳。]  

【撂】（或撩 ） 宝玉道：“有没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他倒碗茶来我喝，就撂过手。”（15）

宝玉和妙玉陪笑说道：“那茶杯虽然腌臜了，白撩了岂不可惜？”（41）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孩子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16）

【肏鬼】 凤姐听了笑道：“原来是你这蹄子肏鬼。”[庚辰本第十六回。通行本已改为“闹鬼”。]

    【呲牙】 “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16） 

 【逛逛】 今日天气和暖，大家去逛逛。（17）

【编派】 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这是编派我呢。”（19）

【没气性】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20）

【作践】 黛玉道：“我作践了我的身子，我死我的，与你何干？”（20）

    【暴燥】 宝玉笑道：“何尝没穿？见你一恼，我一暴燥，就脱了。”（20）

    【溜进来】 是夜，多浑虫醉倒在炕，二鼓人定，贾琏遂溜进来相会。（21）

    【设如】 黛玉又道：“……设如我回了口，那不是她自惹轻贱？……”（22）

    【该当】 （贾母）遂起身道：“我们歇着吧。明天还是节呢，该当早些起来。”（22）

    【死皮赖脸】 贾芸笑道：“……还亏是我呢！要是别的，死皮赖脸的三日两头儿来缠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舅舅也就没法子呢！”（24）

【一头……，一头……】 倪二听了大怒道：“……这银子是不要利钱的。”一头说，一头从褡包内掏出一包银子来。（24）

【吃茶】 凤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25）

     【吃酒】 探春……笑道：“我们并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玩笑，将酒作引子。”（62）

[比较通行的搭配，“酒”“茶”均为液体，当它们作宾语时，前面的动词应该是“喝”。书中也有用“喝”的地方，如：

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食，留他们喝茶吃果子。（8）

李妈道：“……姨太太不知道他的性子呢，喝了酒更弄性。”（8）

但好多地方还是用了“吃”。]  

    【腻烦】  袭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这么委琐，越发心里腻烦了。”（26）

【平伏】 贾母带出宝玉去了，方才平伏。（29）[“平伏”，在如皋话中，一般有三义：一是指物件平整，二是指心情平静，三是指事态平息。此处用的是第三个义项。]

（宝玉）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伏。（62）[这里用的是第一个义项，指地面平整。]

 【生分】 宝玉……一面笑道：“……要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候儿，岂不倒觉生分了？”（30）

    【一天大似一天】 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还这么涎皮赖脸的，连个理也不知道——”（30）

    【富胎】 宝玉……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富胎些。”（30）

 【跐】 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36）[通行本的注释是：“脚尖着地，脚跟抬起，叫做跐脚。蹬在门槛上叫跐门槛，旧社会认为妇女跐门槛是轻浮的举动。”这个解释不准确。如皋人最清楚，“跐”就是“一跐一滑”的“跐”，滑动。凤姐一只脚的脚尖在门槛上滑来滑去，确实是轻浮的举动。]

【扰】  贾母等都说道：“倒是他有兴头，须要扰他这雅兴。”（38）[扰，具有文言色彩，叨扰。]

 【走水】 丫鬟回说：“南院子马棚里走了水了。”（39）[“走水”即“失火”。避讳。]

    【陈谷子，烂芝麻】 赖嬷嬷听了笑道：“可是我糊涂了！正经说的都没说，且说些‘陈谷子，烂芝麻’的。”（45）

 【遂心】 （鸳鸯）道：“……天底下的事，未必都那么遂心如意的。”（46）

 【牛不喝水强按头】 鸳鸯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吗？我不愿意，难道杀我的老子娘不成！”（46）

 【屄嘴】 （鸳鸯）骂道：“你快夹着你那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46）

 【爬拉】 宝玉却等不得，只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瓜子，忙忙的爬拉完了。（49）

    【家去】  凤姐儿搀着贾母笑道：“老祖宗走吧。咱们家去吃去，别理他。”（53）

 【强】 凤姐儿笑道：“……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和他一强，就不好了。”（55）[这里的”强“，今常写作“犟”。]

     【作痒】 湘云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桃花癣，因向宝钗要些蔷薇硝擦。（59）

 【遭遭】 贾环……摔手说道：“遭遭儿调唆我去，闹出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60）

    【潮磴】 众人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磴上还睡出病来呢！”（62）[潮，潮湿。如：潮地上、潮衣裳。]

【猫儿食】[食量小] 袭人笑道：“我说你是猫儿食。”（62）

【短命鬼】 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62）

【直撅撅】 兴儿直撅撅的跪起来。（67）

【挺尸】 晴雯骂道：“什么小蹄子们，一个个黑家白日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73）

【这是何苦】【咒】 宝玉听了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79） 

【獃想】 （宝玉）坐着呆呆的獃想（82）

【不稂不莠】 贾政道：“不然，不稂不莠的，反倒耽误了人家女孩儿。”（84）

【安安逸逸】 给他娶了亲，原想大家安安逸逸的过日子。（100）

【嗳声叹气】  紫鹃在宝玉面前不是嗳声，就是叹气的。（100） 

【嚎丧】 李妈骂道：“真真的小短命鬼儿！放着尸不挺，三更半夜嚎你娘的丧！”（110）[这里连用了三个方言俗语：短命鬼、挺尸、嚎丧。]

【嚼舌根】 平儿笑道：“这会子打他几下不要紧，明儿叫他们背地里嚼舌根，倒说三更半夜的打人了。”（110）

【装穷】 府里的钱，你也不知弄了多少来，又来和我们装穷儿了。（111）

【遂意】 惜春想到：“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112）

【出门】 那姑子道：“要是姑娘们到了出了门子，这一辈子跟着人，是更没法儿的。（115）

【肐揪】 宝钗听着，不觉的把眉头儿肐揪着，发起怔来。（116）[如皋话中，“肐揪”是个名词，指旧时中老年妇女把头发梳理揪结成扁球状贴在脑后的发型。此处用作动词。]

 

二、语音略变

【乐得】[“乐”，读如如皋俗语“落雨”的“落”，第二声。] 

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9）

    【靠】[音kài，读如“慨”] 

看仔细站腌臜了我这个地，靠腌臜了我这个门！（9）    

【猴】[如皋人读hèi]

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14）[庚辰侧批赞道：“诗中知有炼字一法，不期于《石头记》中多得其妙。”其实，这不过是如皋俗语中一词而已。]

【特为】[音tīwěi，如皋俗语读如“梯伪”]

（袭人说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衣裳，他们就不问你往哪里去吗？”（19）

【较正】[音jiàozēn，读来类似“叫真”]

宝钗……又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正，把小事倒弄大了。”（34）

【烘烘[hònghòng，读如“蕻蕻”]着】 

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97）

 

三、同中有异

【现世报】 玉钏儿……起身说道：“躺下去吧！那世里造的孽，这会子现世现报，叫我那一只眼睛瞧的上！”（35）[如皋多说“现世”、“现报”。]

【兴兴头头】  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见焙茗兴兴头头的回来了。（39）[如皋常用来指春节之类重大节庆的一段日子。]

【狗长尾巴尖儿】 [过生日]  李纨笑道：“……气的我只要替平儿打抱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不受用，因此没来。”（45）[如皋流行“狗长尾巴”或“长尾巴”的说法。] 

【丢下耙儿弄扫帚】 贾母道：“……你一个媳妇，……也是天天‘丢下钯儿弄扫帚’的。”（46）[如皋说“丢下钯儿拿扫帚”]

【兴兴头头】  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见焙茗兴兴头头的回来了。（39）[如皋常用来指春节之类重大节庆的一段日子。]

【小照】 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指古代的一种肖像画。如皋方言称照片为小照。]

【听说】 [乖巧、听话] 宝玉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她岂不疑心。”

【相好】 （张华父亲）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与尤二姐指腹为婚。（64）[如皋用指异性关系。]

【泥污苔滑】  拉着他的手笑道：“……你这手弄得泥污苔滑的，还不快洗去！”（62）[把如皋俗语“泥污滑苔”改造成更工整的联合词组了。]

【打牙撂嘴】 （鲍二女人）又和那小厮们打牙撂嘴而的玩笑。（65）。[如皋人说“打卦撂嘴”。“打卦”含义模糊不清。]

【雷嗔电怒】  谁知竟这样雷嗔电怒的来了。（77）[由如皋俗语“雷嗔霍闪”改来，意思更加显豁。]

【胖子也不是一口儿吃的】 贾母道：“可是人家说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儿吃的。’”（84）[如皋俗语“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只属于如皋，甚至只属于如城；一个人，倘若没有在如皋长期生活的经历，是不可能运用得如此娴熟的。由是观之，《红楼梦》作者与如皋渊源颇深。张祖涛先生说：曹雪芹童年时期曾在曹頫带领下到如城曹家巷看望了那里的亲戚长辈，中年时期特地带着自己的儿子又走了一趟如皋，因此如皋方言在“创作《红楼梦》中得到了灵活运用”(《曹雪芹在东皋余西的履痕》载2013年第一期《南通窗》)。乡贤冒廉泉先生考证，列举16项证据说明作者就是明末清初“四大才子”之一的如皋人氏冒辟疆（《〈红楼梦〉作者解谜》）；现在看来，此事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