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老两口》(2)
(2020-08-02 08: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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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短篇小说之
《老两口》
(2)
常言说“三麦赶不上一秋长”。要收割,要耕地,还要播种,活儿一趟跟一趟。往年,别的队麦苗儿都出土了,我们的地还没腾出来。社员们都说,要想生产赶上去,一定得把麦子种早种好;只要明年来个好麦收,云庄的穷气就削了一半儿!可惜我们穷队人不够,牲口也不够。队长到大村赵庄求援,人家那边答应了,只是要等他们自己种的差不离了,才能派人派马来。队长转回村,走到街上一说,社员们都急得红了脸。
“靠别人不行,又得给工钱,又得管牲口料,到头还得晚!”
“自己咬咬牙干吧!”
这么一嚷嚷,人们都听到了,男的女的,一个一个从家里奔出来。有的人饭没咽利落,鞋也没提上,就跑出来了。队部里挤了半院子人。人们议论着,喊叫着,嗡嗡的声音响成一片,像是一河奔腾咆哮的洪水。
“我们饲养组一定把牲口喂好,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草饱水足。”
“我们运输组除了拉庄稼,再挂上送粪!”
“妇女也参加运庄稼;车不够用我们就往回背!”
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能看到小穷村人的志气是什么样子!
正在乱乱哄哄,从人群里跳出我爷爷。别看他是六十三岁的人,腰直腿硬,结实强悍;酱紫脸膛,黄色胡子,精神焕发。他两个手指头捏着短杆玉嘴烟袋,扬起胳膊摇晃着,喊声亚如敲铜钟:“好哇,好哇!伙计们干劲冲破天,这回的胜利是手到擒来了。咱们白胡子、白头发的人可也不能落后;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来来来,立他一功——”他越说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洪亮;说着,走到一群坐在石头上的老太太跟前,半伏下身子,笑嘻嘻地说:“老将对老将,我们蔬菜组的跟你们粮食加工组的人挑战,你们敢不敢应承?”
爷爷这个突然行动,把大伙儿都闹愣了。我奶奶倒是挺稳当的。她没有动,只是转着身子,跟这个老太太嘀咕一句,又跟那边的老太太咬咬耳朵。好久她才站起来,使劲儿仰着头,挺着胸,两只温和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扫一眼,又冲我爷爷慢慢地说:“欢迎,欢迎,你们提条件吧;就算赶不上你们,也好沾光学点本事。”
爷爷和奶奶面对着面,真像要比比劲头,逗得大伙儿噼噼啪啪地拍起手掌。
这时候,我爷爷又往奶奶跟前跨了一步。他磕打了烟袋,顺手别在搭布上,两手平伸,扳着指头,清清楚楚地说:“刚才大伙儿都说了,咱们要想提前把麦子种上,就得来个人力、牲口、工具三集中;我们蔬菜组要抽出一半人、一半小推车支援种麦子;扶犁、担粪,干什么活儿都行,完全听从调遣……”
我奶奶回头看看那群老太太,见大伙儿都用眼神给她鼓劲儿,就又转回头去,不慌不忙地对爷爷说:“全应承了,我们也抽人,再抽一头牲口……”
散会的时候,月亮都升到槐树梢上了。人们的余兴未消,仨一群,五一伙,又都凑在一起谈论起来。粮食加工组的几个老太太也都来到我家门口的石阶上,围坐个扇子形,这个一言,那个一语,说得挺热闹。
我从会计室替爷爷支了钱回来,街上人已经走净,二叔屋里也熄了灯,只有奶奶屋里是亮的。我进去一看,奶奶正戴着老花眼镜,趴在炕桌上写什么。
我问:“奶奶,又写作业哪?”
奶奶说:“没。我算计算计我们组里的活儿。没见你爷?”
我说:“散了会,他到会计室转个圈子就到菜地去了。”
奶奶仰着脸,眨巴着眼睛,好半天什么也没有说。
我问:“奶奶,怕打败仗,发愁了?”
奶奶说:“我担心队里的麦子种不上。”
我说:“您瞧大伙那股子劲,还能种不上。”
奶奶说:“说是说呀,多少年都是在人家村的后边,一下子想赶过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四
蔬菜组要买荆条子,早起我把昨晚上支来的钱给爷爷送去,半路上碰见了奶奶。我问奶奶干什么去。奶奶说:“给你爷送件衣裳。”
我说:“我替您带去吧。”
奶奶笑了:“我顺便看看他们的谱打得牢靠不牢靠。”
秋天,野地的颜色赛黄金,唯独菜园子还是一片葱绿。走近了看,红萝卜顶破了土,紫茄子压弯枝,白菜一把伞。怪不得我爷爷见人就夸口,这个沙河滩真让他们打扮成花坛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