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秀姑娘》十
(2019-01-14 10: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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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娘》
十
屋里增加一个生人,秀秀觉得别扭。她需要安静,需要孤独,很不喜欢这个嘴碎唠叨的丑女人。她还从胖墩子言行坐卧上感到,这个丑女人害着当前多数农村干部家属都害着的优越感和盛气凌人的传染病。尽管胖墩子对待比她高一等的人特别谦恭,恰恰从装扮出来的唯唯诺诺的言谈话语中暴露出很重的病态。所以秀秀对胖墩子态度极为冷漠,在胖墩子打招呼或说什么话的时候,除了微微地点点头,或“哼哈”地应付两个字儿,不做任何表示和交谈。对待她不喜欢,以至厌恶的人一向只会用冷漠,而且是淡淡的冷漠对待。在她的心地和性格里,没有刺伤别人的锋芒和勇气。
正当胖墩子和于大妈越呆越近乎的时候,有一天,拖拉机手推门进来了:“婶子,我来接你出院。”
胖墩子连忙喜眉笑眼地应声:“是你呀,清明。快进来歇歇,辛苦啦。”
被称为“清明”的小伙子长得英俊而又结实,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好像把一股子春天的蓬蓬勃勃的气息带进屋里,使每个看到他的人心里都一亮,心里也为之一阵清爽和愉悦,忍不住地暗自赞美。
清明一面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水,一面朝里边移动脚步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朝另一张床上瞥了一眼,他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孔,看到一双正在注视着他的流动着异样光亮的眼睛。
那是受了伤害和摧残的秀秀的面孔和眼睛。她立刻就认出了战斗英雄和劳动模范的后代清明。因为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尽管秀秀估计清明不会认出她来,她还是忍不住一阵精神紧张,慌乱地闭上眼睛,把头扭向窗户。
窗户外面不远处的东边,有他们第一次会面的学校的大操场。而西边拐过几条街的地方,是汽车站,是农贸市场;车站和市场中间地带一条新修的柏油路上,是他们第二次会面的地方。只有天上的神仙、地狱的魔鬼能预料到,秀秀和清明两个曾被人称之为“革命后代”的人,竟到了这个医院的病房里第四次突然相遇!第三次会面是在泃河湾的麦地里。那一次杨庄子派来好多劳力和车辆来泃河湾帮助抢收麦子。那天秀秀不止一次地替清明往他驾驶的手扶拖拉机车斗里装麦个子。秀秀一次又一次地从清明跟前擦身而过,几次想搭腔说句话,她都因矜持和害羞没有张口;就在当天的夜里,遇上了灾祸……
清明没有看清那个病人的面目表情,倒是从闭眼、扭头的动作中,感到人家对他到来是讨厌的,起码是不高兴的,就知趣地侧过脸,对胖墩子说:“您收拾收拾东西,我去结账交费,咱们好动身。”
“行,行,办完了手续就来叫我。”
一直在一旁观察打量清明的于大妈,见清明退出门去,便随口赞美一句:“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
胖墩子立刻接过话茬儿:“人家不光长得精神,脑瓜子聪明,手巧能干,心眼儿好,思想也进步。苦熬岁月地考大学,只差三分,没上榜。人家清明一点都不愁眉苦脸的,还接着茬儿复习。人家清明复习功课正复习得挺起劲儿,队里添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大伙硬要推举他当机手。人家清明实际上挺为难,可是我家孩子爸爸找他一谈话,立刻就想通了;还说,‘我是吃乡亲们种的粮食长大的,乡亲们让我干啥,我不能推辞。’人家清明当上机手,又是个好样的,脏活、累活、路远的活总抢着干,住在大车店里他还帮不认识的人修机子。下大雨的前两天,您家于海大叔到我们村告急,让我家孩子爸爸派人派车帮着抢收麦子,把人家清明从县城叫回来,他马不停蹄地就奔了泃河湾。……”
扭过脸去的秀秀听胖墩子说到这儿,脑海里又一次浮现起在骄阳照射的麦子地,跟清明会面的情形。此时越发觉得,不论从哪个角度说,没跟人家打个招呼,没让人家到家里坐坐,都有些失礼。……
胖墩子最后走过来,拍着秀秀的肩头,好心地嘱咐:“秀姑娘,你好好地养着,过几天我来看你,接你到我们杨庄子住些日子。我们那儿有山,有果树园子,走一走、逛一逛,可开心解闷儿啦!”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清明返回来:“婶子,不早啦,咱们动身吧。”
“嗳,就走。”胖墩子答应一声,重又对秀秀说:“听我的话啊,好好养着,对啥事都想开点儿。你年轻轻的,美日子还在后边哪。”
在听到清明的声音的时候,秀秀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朝清明望一下,立即又同样不由自主地闭上,扭过头去:在此时此地,她秀秀没脸见人家清明这样纯洁、高尚的人,对人家清明能说些什么话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