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半天“托尔斯泰”
(2025-12-22 14:5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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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思则明 |
分类: 散文选 |
苏必利尔湖边的密歇根,夏天室外气温有时也会在30左右,算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
微风吹动,送来阵阵芳香。那是成熟了的待割刈的牧草的气息,带点儿甜甜的味儿。
一望无际的草场,移动着两个人:一白种人,一黄种人。
白人高约两米,精瘦精瘦,大步从草场中走过。像是白天鹅划过湖面。随着他的靴子的走动,牧草一起一伏,哗哗作响,似白色浪花翻飞。他的步伐是轻快的,频率也高,刚刚踩倒的牧草,不一会儿又舒展开来。
紧随其后的黄种人,不甘示弱,努力与白种人保持一步、半步的距离。他们是在边走边聊呢!
时不时,白人会略微停步。他发现了一两枝枯枝断杆,从草场边茂密的树林中吹落,杂乱地跌在了草丛,他似乎不经意地弯腰捡起,随手丢向场边。他怎么会这么眼尖,他的动作怎么轻松得犹如嬉戏中的儿童,而且,他行走的速度似乎并不曾减慢。他的一弯腰,他的一甩手,自如,熟练,那是一种长年累月田间劳作的习惯性动作……
一瞬间,一个联想跳上心头。
同是这样一个夏日,托尔斯泰笔下的康斯坦丁·列文去到他乡间的耕地和草场。
列文手握镰刀,挥舞在草场。
他的工作开始了一种使他高兴的变化。
在工作中竟有这样的时候,他忘记了他在做的事,一切他都觉得轻易了。
但他一想到他在做的事,而且开始要努力做得更好一些,他就立刻觉出了他工作的困难。
……
读者看到这里,会明白:那个想到托尔斯泰的是作者,而那个白人呢?是盖瑞,一个美国的“列文”,对他的草场、他的体力劳动,有着深深的爱恋和自足自得。
盖瑞是德裔美籍老人,70多岁了,瘦高瘦高,近两米的个头,灰褐色深陷的眼睛,高耸的鼻梁,典型的日耳曼人,一个热心的志愿者。
盖瑞给我女儿义务教开车。条件有二:一是交一定的汽油费(远低于实际消耗);一是去一趟教堂(是否信教完全自决)。他给所有跟他学驾车的人的要求就是这两条。不算苛刻,各国留学生几乎都是跟他学会了开车。
第一次来我家,初生的小外孙女躺在地毯上的摇篮里。盖瑞与我略一寒暄,第一个动作是单膝下跪,几乎是贴着地毯亲吻小外孙女的脸,柔柔地说着:“可爱的小女孩!”一下子,拉近了我与盖瑞的距离。
来的次数多了,他给我女儿说:你父母也是老年人了,到我家来玩吧!老年人在一起会不寂寞的!面对这样暖人的邀请,我们怎么能拒绝?
夏季的风,掠过草场和树木,绿波起伏在林梢,金黄色的草浪海水一般荡漾,给“油画”带来了一种动态的美,弹唱了一曲曼妙的夏日牧场的二重奏。这是一个美国农民,普普通通的美国农民拥有的牧场。
盖瑞夫妇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中西合璧的丰盛午餐。自制的家酿红葡萄酒美味可口。他告诉说,这是用自家井水配制的。在美国,不用自来水,而用井水,在我不多的经验里,唯此一家。他特意让我下到地下室看井水如何抽出来,并执意让我尝尝。为了让我放心,他先猛灌了几口,再为我倒了一小杯,果然凉爽而清甜。地下室,是一个布置井然的操作间,用电、供暖、降温及机修设备齐全。看得出,盖瑞是一个多面手,样样都自己动手,而且做得很好,很到位。
饭后,盖瑞建议我参观他的草场和草场建筑。
一座木板吊桥,通向对岸,像是通向一个童话的世界。那里有一座三层楼高的磨坊,刻录了百多年前的农业生产方式。高大的起吊机有三十几米高。传送带和铁链条锈迹斑驳。脱皮机、磨面机,仍静静躺在地上。这里曾是当年方圆百里农民夏收后必来之地。水力推动的、电力推动的机械巧妙结合,让人不得不佩服前人的智慧。
盖瑞建议我穿过草场,到西北一角的机修房看看。
“好啊!”烈日下,我们徒步行好几公里。这样,就有了文章开头那一幕。
我的做了半天的“托尔斯泰”的联想,就是在纵穿草场的途中浮上心头。
汗水淋漓,我们来到机修房,铝合金闸门自动开启,浓烈的柴油味扑面而来,烈日下,尤显强烈。
两台大型拖拉机一字摆开。被机油抹得锃亮。各式机修器具一应齐全。看得出,这是盖瑞常来的地方。主人公的自豪感,在这里,从盖瑞身上,表现得十分突出,远远超过了他在家的那份从容。他实在是一个喜爱与草场、与机器打交道的体力劳动者。他的那双粗大的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临别密歇根那天,从车窗里瞥见他又在给一个留学生教开车。他从驾驶室的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向我示意。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粗大的手。(文:王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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