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青年,束鹿人,好写作,前年来舍,细阅书橱名目,见此书有复本,遂索石印本去,余亦欣然赠之。
一九七四年十五日
按,束鹿,1986年3月5日撤县改辛集市。束鹿人,即张荣春,笔名飞雁。此条所记之事,在飞雁《雁飞潮白三十年》亦有记载,然细节小有差异。
《雁飞潮白三十年》说:1972年,飞雁在天津赶写小说,某日写出一个短篇,颇为得意,于是去天津日报社看望达生和孙犁,不想孙犁患了感冒,不在单位,于是又和达生来到多伦道孙犁家中,那天他们聊得非常痛快,不时哈哈大笑。给飞雁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王林,许多细节,可以和《芸斋小说•罗汉松》相对照。我感觉飞雁在《雁飞潮白三十年》中关于王林的叙述,主要参考了《罗汉松》,而不是当年的记忆或记录。
一切都那么顺利,那么愉快,没想到告辞的时候,都发生了一件意外:飞雁和达生告辞,孙犁起身相送,因为孙犁正患感冒,飞雁不想孙犁吹风着凉,于是用力关门,没想到用力过猛,把孙犁家门上的玻璃震掉了。当时孙犁刚和张保真(按:在《三十年》一书中,凡“张保真”飞雁皆写作“张宝珍”,大概是飞雁没有见过正确写法)开始新生活不久,按冀中的旧俗,这是非常不吉利的。据达生说,当时飞雁的脸都吓白了。孙犁看着飞雁受惊的样子,宽厚地笑笑说:“不要紧,没关系。”飞雁走过去要打扫碎玻璃,孙犁摆摆手说:“你们走吧,我来收拾。”
第二天,飞雁给孙犁写了一封致歉的信,托达生带给孙犁。几天后,飞雁又到天津日报社去,达生从抽屉里拿出个包得方方正正的纸包,笑着说:“这是孙犁对你那封致歉信的回答……”飞雁打开一看,正是线装书《随园诗话》,他第一次去耕堂时就心仪已久的《随园诗话》。达生又说:“这是孙犁同志赠给你的,并让我转告你,不要为那天的事动你的小心眼儿了!好好写你的小说比什么都重要!写出最好的作品来,才是对孙犁同志最好的回报呀!荣春,可要好好地保存这部书哟!孙犁同志向来惜书如命,我们报社的同志都知道他这性格,很少有人向他借书,索书,他的藏书,可不是随便送人的呀!”
这部书上还有文革抄家时留下的字条,飞雁捧着这部《随园诗话》,深受感动,双手颤抖了,眼睛湿润了……
我们不知道,这则简单的书衣文里,竟然隐藏着这样一则故事。互相对照,《随园诗话》不是飞雁“索去”的,而是孙犁主动赠送的。但要佩服孙犁的细心,飞雁第一次造访孙宅,看中了这部《随园诗话》,孙犁都悄悄记在心里了。
从这则故事里,可以看出孙犁的性格,孙犁为人处事的态度。他宽容大度,与人为善,大处着眼,对年轻作者尽力帮助。
这则旧事,当事者仅四人而已,可能孙犁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起过,湮没了这么久。如果孙犁是一位大红大紫的人,这件事早就被人发现、传扬了。但我深信,这件事人们不会忘记。
2012年6月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