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以洪的诗歌27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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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以洪的诗歌27首
诗人简介:唐以洪:四川仪陇人。流浪。打工。有诗作散见《中国作家》《星星》《诗刊》《诗选刊》《山花》《广西文学》《中国青年》等刊物。
《一群孩子拉家常》
一群孩子蹲在厂门口
像大人一样拉着家常
一个孩子说——俺爹在拉板车
可能你家的煤球就是俺爹拉来的
俺娘在鞋厂坐流水线
可能和你们的娘在一起上班
……可能吧,应该是吧
我的爹也在拉着板车卖豆腐呢
有的孩子这样回答
从他们的口音我听出来了
他们有的来自四川
有的来自安徽,湖北,和湖南
我听了一支香烟的时间
没有听到他们谈其他的什么
包括学校,学习,和生活
只听到在不断地谈论着爹和娘
他们的谈论给我造成了
一个无法纠正的错觉
——这么多来自不同的地方的孩子
像是一家人,他们共同拥有
一个拉板车的爹,和一个
坐流水线的娘
《把蚂蚁放大一万倍》
我喜欢把蚂蚁放大一万倍
放大了,就可以看到母亲的土地上
数不完的蚂蚁在搬运生活的米粒
它们就再不会那样卑微和渺小
就变成了大象,可以轻松地对付那些小小的
米粒。风就不会把它们从海王大厦的外墙上
帝王大厦的最高层
吹到再也看不到阳光的地方
我也喜欢把自己缩小一万倍
缩得比蚂蚁还小。缩小了
就可以加入蚂蚁的队伍,称兄道弟
就可以站在小小的米粒前,帮它们推一把
如果实在用不上劲
就站在它们的身后大声喊着——加油,兄弟!
听到我的喊声
善良的人们就会变得更加善良
《生活多么的细小》
小儿跪在地上
厥着屁股,用蘸着口水的指头
去沾散落在地上的白砂糖
沾上一粒,就放进嘴巴
连指带糖地吮吸起来
这是一幅多有童趣的画面啊
我却笑不出声来
生活是多么的细小
我何曾不像一个孩子
在生活的面前低头,弯腰
蹲下,甚至跪下来
厥着屁股,用指头去蘸
蘸不到,就用牙齿去咬
咬不到,就用舌头去舔
舔不到,就用鼻子去闻
小心翼翼地
我把头埋得很低
它多么细小,离我的鼻尖
只有三毫米。但一个喷嚏
我就把它打到老远
《瞎子也能认识钱》
瞎子也能认识钱
我的身边都在议论这件事
马二是事件中的主人公
他从娘肚子落下来就看不到
世界的白,没有读过书
什么都靠手摸,摸到麦子
就是麦子,绝对不会说是谷子
摸到骡子也绝不会说成马
仿佛他的手上也有一双眼睛
摸到钱不会说成纸
我就不相信了。为了求证
我给了他一张纸,他说是纸
给了他一张钱,他说是钱
又给了一张纸和一张钱
他说这张是纸,那张是钱
而且是一百元,绝了!
又给他了一叠钱,他说有一张伍元的
十张拾元的,六张五十的
八张一百的,总共一千二百零五元
更绝!我兴奋得不停地颤抖
兴奋的原因,不是因为瞎子马二
能认识钱,而是钱能让瞎子
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锄头知道我对泥土的感情》
那把锄头知道我
对泥土的感情
为什么要把它高高地举起
使劲地挖下去
那把锄头知道我
对泥土的感情
为什么要在泥土里挖下
密密麻麻的小土坑
浅的种上麦子
深一点的埋下土豆
再深一点的将埋下什么
那把锄头知道我
对泥土的感情
泥土下面有我的亲人
我用锄头在和他们相认
一寸一寸与他们靠近
那把锄头知道我
对泥土的感情
在深一点的土坑里
我将埋下自己
成为泥土中的泥土
不生长贫穷和悲凉
哪怕只长一辈子的青草
哪怕只拥有一头牛
或者一只羊
《我的这张脸》
我的这张脸,不再是父母给的那张脸
那张脸,上了年纪,已退居二线
藏在深处了。这张脸,有N层,像一本日历
用一页,撕一页。撕完了,再挂一本。
它笑的时候,你不知道它正在哭泣
哭泣的时候,你不知道它在暗自微笑
它兴奋的时候未必兴奋
平静的时候未必平静,转向你的时候
依然面朝别人;它代替我出门,代替我回家
代替我在人间走动,与你相逢,与鬼相遇
其实,这张脸还算不上脸,它是时间
与生活与现实,在父母给的那张脸上
磨出的茧巴,有N层,第一层是微笑
第二层是泪水,第三层是忧伤
第四层是人间的悲哀,最后一层才是
父母给的那张脸,它卑微地守着
疲惫的一生
《哭丧人》
那个哭丧的人,五十多岁
捂着脸,跪在灵堂前,嚎啕大哭
他的身后,一群孝子孝孙
把他推在最前面。他必须那样跪着
因为他没有女人,没有娃,靠哭丧营生
因为他们像悲痛得哭不出声
流不出泪;因为他天生就有一副
嘶哑的嗓子,嗓子里有无穷的
疼痛和悲伤;他们需要这样一个人
代替他们,呼天叫地地哭
你看他哭得多么认真,泪像水一样
从指缝里流出来,打湿了衣襟
快要把他和灵堂淹没了
你看他哭得多么深情,张口一个爹
闭口一个爹,仿佛棺材里的那个人
就是他的亲爹。哭着,哭着
他就把手撑在了地上,浑身开始颤抖
看,他真的是在颤抖了,像在筛糠
哭着哭着,他就趴在了棺材上
好像要把死人拉起来,自己躺进去
哭了一会儿,他就像背了气
一下子从棺材上滑在地上,一边打滚
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打滚“爹啊
为什么走这样早,要把我留在世上”
法事结束时,他已经哭成了一团
人们拉不起来的烂泥
也真的背哭背了气,但没有人知道
他哭的是死人,还是自己
《母亲究竟孤单不孤单》
母亲不孤单,母亲的身边
围着一群鸡,咯咯地鸣叫着
在轮流地和母亲说话
有一只还飞到了母亲的怀里
母亲不孤单,母亲的身边
站着庄稼,母亲在除草
在施肥,咳嗽,风在不停地
吹着,庄稼在她的身边
像一群晃动的儿女,亲热地
围了上去。麦子靠在她的身上
像在撒娇。玉米伏在她的身上
像在给她敲背,高粱弯下腰
像在挑她头上的白发
而我,想哭——这些年在外
把孝顺母亲的事情
全部留给了它们
《从泥土冒出来的嫩芽》
从泥土里冒出了一棵嫩芽
又冒出了一棵
还有的举起小手臂
等着拥抱。我不知道它们是草
还是花。生活的经验告诉我
它们不是草,就是花
将来不是生活在田野,山坡
被踩在脚底下,就是生活在阳台
花盆里。生活的经验告诉我
不管是草,还是花,它们
终将和我一样,一岁一枯荣
现在,它们在阳光下
挥动着手臂,无忧无虑
无法预知和懂得未来
《大地上的蚂蚁》
弯下腰系鞋带时
看到了一群蚂蚁,十几只
慌慌张张从脚边经过
有的在前面带路,有的
背着一颗大米
有的把手搭在大米上
帮着使劲,还有一只
背上背着一只蚂蚁
我以为那只蚂蚁睡着了
细看,原来是一具
蚂蚁的尸体。我系鞋带的手
禁不住地抖了抖
我知道,为了一颗大米
它们,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或者老乡,或者朋友
更让我颤抖不已的是我的脸
离它们的脸,这么的近
却没有听到一丝
它们的哭泣,和叹气
它们在埋着头赶路
这些小小的蚂蚁啊
小得就像地上的一颗颗灰
上帝没有赐予
他们的声音,泪水
和生命
《影子在头顶踩着我》
我在地上走着
影子在我的头顶飞着
飞着飞着就到天上去了
飞着飞着就看不见了
只有一朵乌云,在我的头顶
飞着。一会儿变成羊群
一会儿变成人群,一会儿
变成黑压压的大山
又分裂成无数的小山
貌似山坡上的那些小坟堆
变化多端的乌云
肯定是影子的化身
它飞得那么远,那么的高
都已经看不见了
都与我没有什么关联了
还想在我的头顶
变成一些奇怪的东西
把我压着,踩着
《火车站的入口和出口》
站在火车站的入口处
就像站在一张嘴巴的边边上
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一眨眼
就不见了。十年前
我曾在这里为一个朋友送行
他朝我挥手,挥着挥着
就被这嘴巴吞下去了
火车的轰鸣就像它打出的
一个一个的嗝
其实火车站的出口
是另一张残酷的嘴巴
明明从这里吞下一个年轻人
却从那边吐出一个白发苍苍的
老年人,明明从这里吞下了
一对夫妻,或者情人
却只从那边吐出了孤单的一半
明明吞下的是一个活人
吐出的却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了
更残酷的是,我朋友的父亲
站在那里等了十年
它都不肯把他的儿子
吐出来
《橡皮泥》
就用橡皮泥捏了一个自己玩
板寸,高鼻子,大眼睛
真它娘的太像自己了
因为太无聊了
就把用橡皮泥捏的自己
用刀子分成了两半
然后又将它们合在一起捏
翻来覆去地,使劲地捏
捏得满头大汗,仍然捏不出
原来的那个我
《电梯是只铁笼子》
这只铁笼子
提上提下,有人在里面
叽叽喳喳,麻雀一样
讨论自己那块簸箕大的小天地
也有人低头,沉默,像是在思考
我相信,他们心中的那一块小天地
未必就那么的辽阔
其实,我也是一只笼子
比那只铁笼子还要坚固
我隐居在我身体的最深处
被我一直笼着,也被我
一直提着,提累了
就把自己挂在某个日子
某一个路口。世界何其辽阔
我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将自己放下来,我真害怕
一打开笼子
我就飞得无影无踪
更害怕,一打开笼子才发现
我早就不在笼子里了
《牛不知道的事情》
鼓是用什么做的,鼓棰是用什么做的
如果知道了,它就会有一些
让你担心害怕的想法
因此,你从不会告诉它——
鼓是用牛皮做的,鼓棰是用牛骨头做的
如果告诉了,它就会在激昂的鼓声中
听到自己一生中最弱的嚎叫
如果告诉了,它就会知道你
在用它的骨头熬它的油
它就会摇头,耸肩,哞叫
甚至罢工,不愿意给你拉犁
……牛很笨,它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而我,只比牛聪明了一点
却比牛痛得还要深
《大米下的蚂蚁》
一只小小的蚂蚁。它面朝黄土
已死去多时,露在大米外的一只胳膊
微微地颤动着,像在生活的强弦上
继续拨拉着,人间的悲泣
而另外一些蚂蚁还在大米的旁边
周旋着
《院子里站着的锄头》
你到南方去了
他到南方去了
我也到南方去了
空空的院子里只剩下
一把把锄头
在一夜间都站起来了
一把站着的锄头
就像一个站着的亲人
二把站着的锄头像二个站着的亲人
无数把锄头像无数个站着的亲人
但它们一个个都
低着头
像在想念远方吃苦的我们
像在思考,我们为什么
要离开它们
跑那么远的路去吃苦呢
《羊啃过的地方寸草不生》
我想做一棵树
结果做了一棵草
一棵草就一棵草吧
草也是土地上的生灵
矮是矮了点,站在山梁上
就离太阳近了一步
东风朝我而来,西风朝我而来
还有南风和北风
就是不见春风
她不知道我在北风里开了花
我想到无边的草原去
结果我来到了路边上
路边上就路边上吧
只要有一粒泥土大小的位置
就可以在尘世中欢呼
我等待一群牛
准备为它们献身
结果我等来了一群羊
可羊的嘴巴有毒
它们啃过的地方
寸草不生
《墙头上的草》
叫不出它的名字
它长在高高的墙头上
就叫它墙头草吧
就像我来自遥远的外省
他们叫我异乡人
因为这层关系,每次路过
我都要仰头看看它
它在风中不停地摇曳
仿佛风要把它连根拔起
它和我多么相似
被风扑倒了,自己扶住自己
站起来,继续绿
用一缕细小的根
把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故乡一样搂着
《牛和牛皮鼓》
一个屠夫剥掉了它粘满泥巴的衣服
一些人取走了它的骨头
一些人取走了它的肉
一些工匠用它的骨头做了一许多鼓棰
一些皮匠用它的衣服制造了许多牛皮鼓
许多牛皮鼓被运回到劳动场所
许多鼓棰在不断地击着牛皮鼓
许多牛踩着急促的鼓点
埋着头,使劲地拉犁
越拉,越有劲……
《老婆暂时还是自己的》
轿车是有钱人的
加班加点的青春是卖给老板的
血汗换来的955元----
250是的房东的
300是儿子上学的
150是菜市场里肉菜贩子的
烟贩和酒贩又抠掉我100元
另外100元我像粮食一样种在银行里
但一直没有发芽
剩下的55元是准备给
感冒和胃病两个乞丐的
幸好父母早已仙逝
不再需要钱花
要不然我就不孝了
但我还是很幸运
——老婆暂时还是自己的
《蚂蚁说生活是一条青虫》
爬着爬着,就遇见了一条青虫
多么丰盛的晚餐
我听到它在高呼生活万岁
我看到它舞动着触角在庆祝
并且,用舌头轻轻地舔着
舔着舔着就用牙齿去咬
那条青虫突然开始剧烈地翻滚
它紧紧地抱住,和青虫一起
翻滚,从一叶子滚到另一片叶子
然后滚到了地上,被青虫甩得老远
跌得半天爬不起来
这就是生活,我们常常
被它折腾得筋疲力尽
《朝八方跪拜的小牛犊子》
小牛,你来的不是时候!
父辈的生活,还没有多大的改变
——吃的还是草,拉的还是犁,走的
还是乡间小道,被一根绳子
牵得团团转。你来到这个世上,第一声
还是父辈一样的哞叫!你却懂得
朝着东方、南方、西方和北方
一一叩拜,像在你妈的肚子里就知道了
到人间,你必须这样……小牛
你的一举一动真的像你父母
这个世界,也依然为你安排好了
——一把犁头,一捆草……
《何谓乡下》
路过一所小学
听见老师在教孩子朗读乡下
这两个字。乡,乡,乡村的乡
下,下,下面的下。听着,听着
就感觉辽阔的大地突然竖起来
变成了一幢两层楼的建筑,城市在上
乡村在下。那整齐而又洪亮的朗读
仿佛来自头顶的波浪,一浪
又一浪地把我朝下面推去
怪不得啊,每次进城就像爬山
回乡就像在下坎
《李四的生日》
大儿子从北京的工地打回电话
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二儿子从深圳的工厂打回电话
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三儿子在浙江用一部公用电话打回电话
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几个儿媳和几个孙子也从天南地北
相续地打回电话,祝他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伴站在墙上的
黑白照片里,对着他微笑
好像也在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腿也禁不住地颤抖
好像屋子里塞满的福气在不停地
摇晃着他。然后,他回到了一把老椅子上
他就是李四,我的伯父,儿孙满堂
生日那天,呆呆地坐在一把
老椅子上,孤儿一样
《幸福是高个子》
幸福在哪里?在一楼还是二楼?
五楼还是六楼?或者最顶层?
敲开一楼的房门,我看见了一张悲戚的脸
一个捡垃圾的老妇人刚刚搬进来
敲开二楼的房门
“这两天手头有点紧,缓几天行不行”
她误会我是房东。一层层地敲下去
我看到的大抵相同。幸福是什么样儿?
一概不知,但我相信他长的有胡须
个子一定很高很高,高过我们
高过这些房屋,人间和天堂。他要吻我们
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把腰弯下来
或许一天,一年,十年
一辈子。或许从你的父辈
要弯到你的下一辈。即使弯下来了
有的人也会被他的胡须扎得泪流满面
《假如生活抛弃了我》
假如生活抛弃了我
我还是相信生活,一如既往
用我的生活寻找生活
用我的生活靠近生活
用我的生活融入生活
打动生活,感恩生活
吃喝拉撒,喜怒哀乐
我的生活多么的细小
我就用我的细小的生活
容纳无边无涯的生活
和生活的无边无涯
假如生活又抛弃了我
我就用手把我接住
假如生活抛弃了他们
我就用手把他们接住
重新交回生活的手中
并且对生活说——
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
我希望是最苦的一个
假如生活再次抛弃了我
我就再次用手把我接住
假如生活抛弃了自己
我就用手把生活接住
我—一个被生活抛弃了的人
绝不抛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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