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腊月，可能是倪大才子全家最为高兴的日子。这一天上午，大队小学的一行人，敲锣打鼓为倪大才子的三个娃送奖状。

这也是大队小学仅有的一次“送奖”活动。学校对这一年所有评上“三好生”，特别重视，还搞着与往年不一样的仪式感。

   赵校长说：“今年大队对我们小学教育教学工作很满意，也给了我们一笔资金，让我们对学校的设施进行改善。原先的土课桌要换成木桌子，板凳暂时还不行，学生要自带。近两年我们争取给学校的办学条件上个台阶！”赵校长说话信心满满。他传达了方书记在大队委会议上的讲话精神。

   “学校要办得好，关键是地方政府的支持。我们大队小学当然离不开大队委的支持。办好学校，着重在于教好学生。所以，各位老师要克服困难，多在学校，以校为家，家里的农活要放在周末去干。”赵校长了解自己学校师资底子，几乎是三分之二的民师，他们一边要教书，一边要做家里农活。自从分产到户后，这些民师家也分到一些田地，他们不得不参加自留地的劳动。一家老小要吃喝，开门就是油盐酱醋茶，光靠民师那点工资哪能生活？

   赵校长对“半工半农”的民师生活，再也熟悉不过了。他自己就是民师出身，幸运的是临到第一批民师转正，成了大队小学第一个国家教师。虽然自己成了国家教师，家属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家里自己和家属都有田地。他当然还是家庭中的主劳力。他是校长，所以只能利用星期天回家做活。平时的时间，几乎以校为家。

   赵校长善于听取教师的意见。有的教师提议，要鼓励先进，要大力表彰班级的“三好学生”，要以点带面，发挥“一池荷花开”的效应。有教师建议，要创新颁奖方式，要喜庆，要隆重，要像唱秧歌舞那样有人气。赵校长问，用什么办法好？有的教师就建议：找个锣鼓队，光明正大的颁奖----“送奖状”。

   这个提议，一拍即合。大家觉得有意思有新意。赵校长二话没说，向方书记汇报想法。方书记当然支持，并为学校联系了锣鼓队。于是才有前文中的敲敲打打披红挂彩热热闹闹的喜庆场面。

   这种场景，村里人很少见到。他们都喜欢看热闹。老人小孩，男男女女，一听到锣鼓声，远远地望着锣鼓队伍，放下手中要办的事。没有什么比这些场面更能吸引人了。他（她）们很快地围成一群，迎接着锣鼓队。

   当锣鼓声由远渐近，传到倪大才子家的时候，他觉得在家恭候多时了。他从方书记那儿得到消息，自己的三个娃都拿到今年的“三好学生”奖状了。这帮人一定会到他家来恭贺的。所以，当他听到远处的锣鼓声，他就一直激动着。

他召唤秀英赶快烧开水。

锣鼓队里也有老师，是赵校长带队。他们浩浩荡荡地来到倪庄。倪大才子家是这个庄子的第一站。披红挂彩的锣鼓队，围成一圈，他们肃立在倪大才子家门口，但脸上还是禁不止挂着欢喜表情。他们欢快地敲着锣鼓，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节奏也是越来越欢快。《喜洋洋》的唢呐声吹了好久，因为倪大才子家是三张奖状的。

赵校长恭恭敬敬地把奖状一份份地送到倪大才子手上。每个奖状上的字，他都大声地朗读着。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见校长字正腔圆的宣布。此时倪大才子倒是害羞起来，他颤颤巍巍地接过三张奖状，激动地快要流出眼泪了。

方书记也讲话了：“你们锣鼓队的同志们和老师们辛苦啦！快到倪大才子家喝杯茶吧！快坐！快坐！”方书记带头走进倪大才子家堂屋。

倪大才子几乎是手足无措了。还是秀英镇定，拿来早已准备好的茶叶，给每位老师和队员泡茶。“渡江牌”香烟，倪大才子也买了两包。秀英把烟递给一直窘迫的翠子她爸，说：“快拿烟呀！快拿烟啊！”

众人落座，都把视线放开，他们看到倪大才子家的三方墙，都是奖状，是名副其实的“荣誉墙”了。除了屋子中堂的主席像，其它有间歇的地方都贴上方方正正、红红火火的奖状。他们无不显出惊讶表情，无比啧啧赞叹。

翠子的语文老师也来了。他看见翠子，翠子也看见她。

翠子迎上前叫道：“吴老师好！”

她怕吴老师没听见，又叫了一声：“吴老师好！”

吴老师连声应着，翘起一个大拇指让她看。

翠子受到吴老师的鼓励，胆子稍微大了些。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合。她家里也从来没有来过这样多的人。还有门外面的众多乡亲们。现在翠子才觉得家里房子太小了，只能容纳锣鼓队里的这些人。外面看热闹的人没法让他们进来喝茶。

翠子站在吴老师身边，开始端详锣鼓队里的那些人。他们的岁数好像都比爸爸还要大，有位老爷爷胡子已经花白了，眉毛也是白的。就像翠子看过的小人书一样。那是一本安徒生的童话小人书，彩色的。是班上同学带给她看的。这位圣诞老人，现在就坐在她家的堂屋里。她想。

翠子也就是从那时候，才真正认识了锣鼓队里的乐器。什么是锣，什么是鼓，什么是钹……她想，这些家伙真的神奇美妙，她们在这些师傅手上，只要一触碰，就会发出美妙的振奋的声响。锣，鼓，钹；只要它们一结合一敲打，那喜庆氛围就立马出来了……她觉得这般人不简单！

倪春、倪根两个兄弟，简直羞怯地不敢见老师和锣鼓队。他俩躲在父母的房里。

方书记看得远，这时候又发话了：“倪春，倪根，你们出来！还不如你们的妹妹呢！”

“你们的老师来了，校长来了，你们还不喊啊？”

“出来！出来！你们兄妹仨站成一排，给赵校长、锣鼓队和老师们鞠躬敬礼！”

方书记，也就是他们的大舅爷发话了，两个兄弟推推搡搡地走出来。他俩的脸儿羞得通红。这时候，翠子也走到两个哥哥身边。他们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给老师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