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你本身就是一本诗集（组诗）

 

 

林目清

 

 

夕阳掉到水里

 

夕阳快下山的时候

摔倒在了河里

孙女急急问我：爷爷，爷爷

夕阳掉到水里，不会淹死吧？

 

 

夜色是棉絮

 

太阳下山，天渐冷

夜色是一种棉絮

盖下来，包裹我们

夜，越来越深，棉絮越来越重

我们盖着棉絮入睡

 

 

夕阳是一个卵蛋

 

夕阳是一个卵蛋

每一天都下到后山

儿时的肚子饿，总喜欢去后山掏鸟蛋

总以为大树上鸟巢里装满了夕阳

那么大的树，谁也爬不上

谁也不知道冷下来的夕阳是啥样

只听奶奶说，夕阳这卵蛋

被夜里落下来的月亮孵化了

飞上了太空，变成了星星

 

 

亲爱的，我怕黑

 

在这漆黑的夜里不敢看你

不敢靠近你，不敢和你说话

我怕一见你，就见到鬼，和鬼说话

和鬼挨近

那是浑身吓得摇成筛子的事

你再好是用眼睛划亮月亮

让月亮照进你，我从月亮里看你

哪怕你比月亮还憔悴还忧伤都没事

我会用我的忧郁给你美容

用我的胆怯隔空抚摸你

你也可以用一颗星星给自己贴上一粒痣

再贴上一粒，再再贴上一粒

慢慢让自己光亮

像一束束光射穿的尸体，一点不可怕

正如战场上，你被一粒子弹射穿

我立即冲上去扶住你

 

 

昨天在天平秤上称明天，谁更重

 

时间是一杆秤，昨天，今天，明天

今天是个支点

昨天，明天，都很虚

但久了，昨天的虚总是比明天的虚重一点

昨天压下去，明天就翘上来

这不平衡的一滑，就把明天滑向今天

今天坠入昨天的虚

于是明天滑到今天的位置

又被一串串新的明天拉住，压住今天

又一次让昨天，今天，明天

在同一个天平秤上

就像月亮，地球，太阳

它们本在一个天平秤上

地球是一个支点

月亮一次次通过地球把一个个太阳秤走

循环往复，它们重新回到平衡的天平秤上

一年只有一次

于是便有了去年，今年和明年

 

 

你与火

 

你点火，说明此时有东西需要燃烧

你点燃火把，说明此时在黑暗中

需要你引路前行

或运动会赛场上需要你拉开序幕

你火急火燎，说明此时有急事赶着你处理

你有火，你发火，说明此时你在愤怒

你发无名火，说明你心里憋屈

你拉响了火警，说明此时你已被逼在火中

你上刀山下火海

说明你有一段路必须与火决一死战

你正从火线上线下来，说明你是真英雄

你没有火，说明你做的事没有成功

你没有火，说明你没有带生火的器具

你没有火，说明你心里很平静

你生火是为了生活；你救火是为了灭火

你玩火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一下火了，说明你写这首诗成功啦

 

 

昨晚月亮在赶尸，让我晕倒

 

暮晚来临，月亮出来了

群山开始动

月亮升上半空，群山开始跑，云跟着跑

树木跟着跑，村庄跟着跑，小草跟着跑

田野山冈跟着跑，城市的高楼跟着跑

一切都在跑，夜行人在惊愕，四处张望

一个个晕倒

月亮继续跑着往西赶，一切都往西赶

星星在看，我在看，像湘西巫师在赶尸

星星在往后撤退，我头发晕

直到我晕倒在地上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睡在高架桥人行道上

太阳看着我，阳光把我扶起

直到太阳看着我把这个世界站稳

一切都不动

这时我看到远处的群山村庄，树木小草

近处的高楼……

都在向我招手，它们都没有被赶走

 

 

生活需不需要你，不由你拿主意

 

生活很难，你不想为难生活

一束光射过来，照不照你

你已被照着，让你看一个广告牌：

你的需求是我的追求，创造你的生活

一股风吹过来，吹不吹你

你已被吹着了，它在提醒，它在鞭策

管你在不在意，它给所有人提供需求

你一个人孤苦地生活，不想关注生活

但生活关乎你，也关注你

一个个体走进世界，世界便走进了你

你便组成了一个整体，不管你愿不愿意

就像一颗颗牙从你童年长出

你不愿意，也长进了你的生命整体

它们关乎你的一生，怎么去活

生命的整体不缺你，也不因你而多余

你的产生是一个偶然

但无数生命个体的产生却是必然

没有这个你的诞生，必有另一个你的到来

你一出现就自然赋予了为整体担当的使命

 

 

大雪的来临势不可挡

 

风已扫净落叶

草木卸下用旧的盔甲，拭目以待

预计一场大雪马上来临

这是大自然的预设，来不来，必须来

民工潮已退回乡下，这是一场隐形的大雪

已覆盖了乡村

工厂和门店该关的关了，该转的转了

城市的沙滩在滩涂上扩展

一场透明无色的大雪在城市的上空飘洒

搁浅的大鱼小鱼被抢救，被移送深海处

寒气在太阳的背面暗处涌动

有形的雪在集结，在风的荒原与深空

来路不明的云雾在给雪分发降落伞

在太阳下妆扮得白皙皙的，如棉絮

城乡与大地无法实现的愿景如凝重的思想

被阳光分解支撑在半空，形成无形的天罩

正阻挡雪的风暴冲袭

孱弱的太阳在坚持最后一秒

不留情面的有形大雪

将与夜色同时冲破阳光最后的防线

掩埋天下所有的错误与创口

让失衡的一切在净疗中恢复元气

 

 

万物皆诗

 

把诗歌写到天上是很难的

但太阳做到了，月亮做到了，星星做到了

把诗歌写到空中是很难的

但云做到了，风做到了，雨做到了

鸟做到了，人造卫星与太空站做到了

它们的诗空灵飘逸，看似简单，却捉摸不透

 

还是写在地上的诗好，可摸可触，可咀嚼

最接地气的是草，最甜美有味的是花

五味杂陈的是树，最有哲理的是石头和水

涵养丰富，最养生的是庄稼

最深刻的是所有的动物，研究不透

最空洞没有情感温暖的是人类建筑物

它耗尽了人类的血肉

 

最大的遗憾

是我还写不出我真正的爱人这首诗

这首诗不知在何方

“生命在一条射线上行走

最后走成一条线段，诗却仍留在射线上”

这是我最后写给人间一首最短的诗句

 

 

一条河的爱

 

一起躺在小河边的草坪上

让河风吹，吹成青草，守着河

一条河流经多少岁月，仍然保持自己

保持自己永远流动的柔软身段，不骄不躁

不怕失去，不怕受累，不怕流言蜚语

一心只为向前，传达心意，抵达目标

敞开自己，让太阳去爱，让云去爱

让月去爱，让星去爱

爱吧！爱吧！不怕分手，不怕离弃

赋予了爱，就会幸福，就不会后悔

一只鸟也爱过，几只鸟也爱过

无数只鸟也爱过

爱的历史千年万年

谁没有经过痛苦纯粹爱过

爱，是因为有远方

爱，是因为有风险

爱，是因为怕见了不再见

爱，是怕你走了，不再回来

爱，是一条河，经历千难万险永不回头

美好的愿景总是在前头

不管海市蜃楼还是虚妄，不死不休

 

 

活好，活不好都很无奈

 

大家的生活都过得很不错

衣食无忧无虑突然觉得不是生活

生活应该要有缺陷，要去奔波

什么都不需要做，活着干什么

最美的歌都来自痛苦的生活

最美的酒都是起死回生中喝到的酒

最美的爱都是水深火热苦尽甘来中

产生得来的

既然你好我好，互不需要

干嘛要和你来往

干嘛和你说话，干嘛和你联系

难怪现在联系我的人越来越少

难怪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理我

看来我要重新规划生活

让自己的生活苦一点，把多余的钱捐出去

让自己变成一个别人需要的人

把自己变成世界上最苦的人

活到世界的最后

还有人关心我，牵挂我，担心我

因怕我受冻挨饿不愿离开我

拼命为我活着

 

 

走在河边上

 

我走在河边上，许多人懒洋洋在晒太阳

这时有两个太阳同时照着我

它们用同样的针刺我，同时刺我眼睛

刺得我眼花缭乱

看不清刚从我身边走过的姑娘长啥模样

但我已闻到她的体香或胭脂香

顿时在我模糊的眼中浮现出一片花海

其实我出来，不是为了看姑娘看花海

在家待了快一天，跑出来想望望远，看看风

看风还不在，在忙什么

风在拉扯我，抚摸我，安慰我

说我预期的一场大雪今天还没有到

不是它风的原因

它风冷了，又热了

冷，冷不到牵来一场雪的资格

热，热不到符合一场雪不下的理由

它也不怪太阳，太阳已管不了冬天天气

虽然不下雪，也没人说太阳的好话

太阳刺我，看我今天还清不清醒

是否一个人喝了酒

忘了它独自在天空的寂寞

于是它用水里的太阳提醒我

没有我，照样有另一个自己陪着它

我突然明白孤独的时候多么需要陪伴

在严寒已久的天空

人们希望等来的是一场大雪

而并不是给不了多少温暖的太阳

 

 

时间叫我回家乡检查它的杀场

 

回到家乡，突然感觉到

时间杀死了我的先辈

杀死了我的父亲和过去的乡亲

杀死了我的童年中年

只留下我的老年

我感觉它正在我的身体里动刀

让我走路都开始困难

我快九十岁的老母亲从来不害怕时间杀戮

一直在与时间搏命

我看到母亲还很硬朗，我放心了

我搀扶母亲，摸摸她的手

母亲摸摸我的脸，看着我与她一样深的皱纹

我和母亲相视一笑，流泪了

 

时间每一天都在杀死生命

又生出一些生命，掩饰它的凶残

装出它的慈善

每一种生命从生到死的过程

就是它杀戮的过程

我们都在时间温柔的刀里慢慢死去

谁也逃不脱

时间对家乡的一片荷塘开了杀戒

荷塘里布满了荷的尸体，姿态纷呈

时间对家乡的一片树林开了杀戒

树林里落满了枯叶，出现了许多枯枝

时间对老天动了杀戒，突然下起了大雪……

大雪，越下越大

我的村庄和刚被时间杀戮过的稻田

漫过山梁，一下被大雪覆盖

漫山遍野地，布满了雪白的尸体

 

 

作者简介：林目清，湖南洞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张家界市国际旅游诗歌协会首届副主席。有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日报海外版》《星星》《诗歌月刊》《芙蓉》《湘江文艺》《湖南文学》等报刊，出版诗集《心尖上的花蕊》《远去的村庄》《村支书日记》等10余部，其中诗集《远去的村庄》获第三届中国年度新诗优秀诗集奖，诗歌《时光》入选《中学生朗诵诗100首》，2020年又被选入七年级语文同步拓展阅读教材《我的美文课》上册。出版散文集《梦话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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