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杂志2014-05-19

何亚福

2013年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启动实施“单独二孩”政策，标志着中国生育政策改革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然而，中国生育政策改革已经滞后了很多年，“单独二孩”远远达不到十八届三中全会所要求的“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目标。要实现“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这一目标，需要使生育率保持在世代更替水平附近。对于出生性别比正常的国家来说，更替水平的生育率是2.1，即平均每个妇女要生2.1个孩子。然而，由于中国存在严重的性别比偏高现象，中国人口更替水平的生育率要比2.1更高。下面从四个方面来分析为什么取消生育限制刻不容缓。

（一）中国生育率长期偏低

自从1991年以来，中国的生育率一直低于更替水平。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总和生育率只有1.18。国家统计局2011年和2012年抽样调查显示这两年的生育率分别仅为1.04和1.26，而且2012年还是所谓“婴儿潮”的龙年。即使存在漏报现象，中国生育率长期远低于更替水平已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那么，全面放开二胎是否能把生育率提升到更替水平附近呢？根据顾宝昌、王丰主编的《八百万人的实践----来自二孩生育政策地区的调研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一书中的资料，山西翼城、甘肃酒泉、河北承德、湖北恩施这四个地区都实施过二孩政策，这四个地区当时总人口840万左右，均以农业为主。这四个地区实施二孩政策20多年后，结果显示：总和生育率均远低于更替水平，并且在2000年之后人口增长呈现越来越低的趋势。一般来说，城市化率越高，生育率越低。由于全国城市化率高于这四个地区，可以预测，如果全国实行普遍二孩政策，生育率不会比这四个地区更高。因此，全面放开二胎也是不够的。

（二）人们的生育意愿普遍较低

近年来多次生育意愿调查表明，大多数中国人希望生育两个孩子，而人们的平均生育意愿是1.7~1.85个孩子。下面举几个例子：

例一，根据国家计生委公布的《2006年全国人口和计划生育抽样调查主要数据公报》的数据：“生育意愿：育龄妇女的平均理想子女数为1.73个。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妇女的平均理想子女数分别为1.78个和1.60个。”

例二，2010年3月25日《中国青年报》报道：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通过民意中国网等进行的一项在线调查发现，在6183名参与调查的公众当中，有1.6％的人表示自己不会要孩子。不过，大多数人（77.5％）表示，如果政策允许，生两个孩子是最理想的。愿意只生1个孩子的人为18.3％。

下面分析上述生育意愿的总和生育率是多少：1.6％的人愿意生0个孩子，18.3％的人愿意生1个孩子，77.5％的人愿意生2个孩子，假设剩下2.6%的人愿意生3个孩子，这样总和生育率为：

1.6％×0+18.3％×1+77.5％×2+2.6%×3=1.811

例三，2013年11月26日《中国青年报》报道：“如果不考虑政策限制，人们想要几个孩子？上周，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通过北京益派调查公司在全国范围内对2316位市民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 4.2%的受访者选择不要孩子，21.7%的受访者选择1个，62.5%的受访者选择2个，5.9%的受访者选择3个及以上。”

上述报道的几项加起来共占94.3%，余下的5.7%也按选择生二胎计算（则选择生二胎的比例为62.5%+5.7%=68.2%），生三胎及以上按平均四胎计算，则平均生育意愿为：4.2%×0+21.7%×1+68.2%×2+5.9%×4≈1.8。

例四，2014年1月12日《长江商报》刊登了一份婚恋调研报告的结果。此次调研主要是在线调查，共有97594人次参与，最终认定有效样本72660份。其中男性样本35047个，女性样本37613个。针对“如果计划生育政策开放，你想生几个孩子？”这个问题，逾七成人希望生育二胎。具体来说，24%的男性选择一个，71%的男性选择两个，4%的男性选择三个及以上；女性则是22%想生一个，74%想生两个，3%的女性选择三个及以上。下面我们来计算：如果实现了上述生育意愿，生育率是多少：

24%的男性、22%的女性选择生一个，也就是平均23%的人选择生一个；71%的男性、74%的女性选择生两个，也就是平均72.5%的人选择生两个；4%的男性、3%的女性选择生三个及以上，也就是平均3.5%的人选择生三个及以上（按平均四胎计算）。上述人群共占23%+72.5%+3.5%=99%，还有1%的人按选择不生育计算，则平均生育意愿为：23%×1+72.5%×2+3.5%×4+1%×0=1.82。

一般来说，实际生育率是低于生育意愿的，这是因为，有些夫妇虽然想生孩子，但患了不孕不育症（中国人口协会发布的调查结果显示，中国不孕不育患者占育龄人口的12．5％），或错过了生育期。而且，对于城市工薪阶层来说，许多年轻夫妇抚养一个孩子已感到压力山大，他们即使想生二胎，但考虑到多抚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很多金钱和精力，最终对生二胎望而却步。因此，在平均生育意愿为1.7~1.85个孩子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生育政策的限制，那么，实际生育率最多只有1.7。

（三）中国未来育龄妇女人数剧减

根据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20~24岁女性人口有6340万，15~19岁女性人口有4798万，而10~14岁女性人口只有3464万。如果不考虑意外死亡，这意味着，到2020年，20~24岁女性人口只有3464万。换句话说，从2010年至2020年这十年间，20~24岁女性人口从6340万降至3464万。

由于中国未来育龄妇女人数剧减，即使生育率保持不变，未来每年出生人数也会大幅度减少。

（四）减少人口是利是弊

有人可能会说：“出生人数减少是好事，减少人口能致富嘛！”那么，减少人口真的能致富吗？我在《人口危局：反思中国计划生育政策》一书第5章详细分析了人口与经济的关系。例如，从世界最富十国和最穷十国的对比中可以看出，十个最穷国家绝大多数是人口密度比中国还低，其中一些国家的人均自然资源很丰富，例如，塞拉利昂的黄金和钻石储量很丰富（可惜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刚果的钴、钽、锗、锰、铜、锡、金、镉、锌等矿产资源储量居世界前列。事实上，一个国家的贫富，归根结底不取决于这个国家的人口密度或人均资源，而主要取决于这个国家的社会制度、经济制度和人口素质。况且，出生人数长期减少，还会加重老龄化程度，而严重的老龄化不利于经济的发展。现在学术界普遍认为长期低生育率导致的人口老化是日本在1990年代之后陷入经济衰退的主要原因。

综上所述，取消生育限制刻不容缓。事实上，即使取消生育限制，也无法把中国生育率提升到更替水平附近。有人可能要说：“既然你说取消生育限制之后，大多数人也不愿意多生孩子了，那你还主张取消生育限制干什么呀？”问题就在这里，大多数人已经不愿意多生孩子了（注：生2个孩子不能称为“多生”，因为即使全国所有夫妇都生2个孩子，生育率仍然低于更替水平），现在还执行生育限制政策，本来还有极少数人愿意多生孩子，现行生育政策不但不保护他们，每年还花费大量计生经费来压抑这些未来的希望。虽然取消生育限制对提高生育率没有很大作用，但这总比限制生育好得多，至少可以节省大量的计生经费（根据财政部的数据，2012年“人口和计划生育事业费”达到812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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