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杂语70——“不在”趣闻一则

日常言及某人辞世，为讳言死字，习惯以“不在了”三字代替。到某人家拜访，正巧主人出门儿，其家人也说“他不在，出去了”。人死说不在了，出去也说不在。语境不同，用法不同。这是汉语精微处。每个词语各在其位各谋其政，移位换岗便生出毛病。

人死而讳言“不在”，至晚在宋代即有此用法。“出去”则于汉代就已成词。比如《汉书.高帝纪上》：“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再如《汉书.陈平传》：“（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出去。”出去一词用法两千多年没大变化。而“不在”则于本义之外又喻义人辞世。

宋人岳珂，抗金名将岳飞嫡孙，其父岳霖是孝宗朝敷文阁待制。他本人官至户部侍郎，长于经史工于词章，著述甚丰。岳珂《桯史》一书享名久远，其中“朝士留刺”篇记一则“不在”、“出去”趣闻。录如下：

秦桧在南宋高宗朝两次拜相，位高权重。一日，众多朝士拜见秦桧，秦桧却许久不出。有名叫王仲荀者，以滑稽善谐闻名于公卿朝士间。王仲荀原本坐在角落，见众人久坐困乏，便上前对众人大声说道：“今日丞相未出堂，诸位久坐乏味，我有一小话题，愿意讲给各位以解困乏。”众人皆知王仲荀善戏谑，争相静听之。王仲荀便抗声言曰：

昔年有一朝士出门儿未归，刚巧有客人投刺拜见。门房儿老仆告诉他主人不在，请留下名刺，俟主人回来禀报。来客闻此勃然大怒，严叱老仆道：“你怎敢如此说！人死了才称不在。我与你家主人交谊深厚，故来相见。你竟敢说他不在。我必等你主人回来当面告他，以治你罪。”老仆吓得打拱作揖道：“老仆真不知晓这个忌讳，盼大人宽容原谅。假若将来有人来拜见我家主人，像今天这样说您以为不可，那该如何答复？”来客说：“你家主人既然出门儿未归，就说他出去了即可。”老仆呆然蹙额道：“明白了，我家主人若是死了，只讳言出去二字便了。”

王仲荀言罢，满座朝士皆大笑，瞌睡全无。王仲荀出入秦桧府上，常亵慢玩笑。秦桧惟独对他宽待优容，皆因王仲荀乃南宋一吻流也。（吻流：利口善辞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