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年前，我去过广州三次。

    对方单位负责联络接待的男士叫麦旺，当时30岁左右，海拔不足1.70米，体形偏瘦，但比较有气场，满身江湖味道。

    阿旺住在新市墟。我初次去广州他从车站领我直接到他家吃午饭，和我素昧平生却毫无戒备，这不拘小节的举动，让我立即对其产生好感。

    开饭前，阿旺拿出一瓶白酒，平分倒进两只钢化玻璃杯，见此阵势花哥暗惊，马上骗称晕车反应没过来劲儿而且不爱喝酒。阿旺也不勉强，给我开罐可乐，他端起一杯敬我随即一饮而尽，饭吃到一半时又把剩下那杯一口干了。

    花哥佩服不已：花哥才复员没几年的精壮身板，轻易也不敢这种喝法啊！同时暗自庆幸：多亏没有和他对饮，要不然以卵击石自取其辱。

    接下来的两天，阿旺在外面陪我吃过两次饭，都是叫几支珠江陪我小酌。我那时想：这是因为还要工作，但更有可能是阿旺自恃颇高、不屑于和我认真较量。

    第三天晚上，阿旺的老板在“红高粱”正式设宴，阿旺作陪。我们这方，还有早先赶到的孙老爷子、梁会计。

    大家盘腿坐在“炕”上，吃北方菜，喝的是从大酒坛现舀的“烧刀子”，一铜提2两，倒进小黑瓷碗刚好7分满。对方老板自顾身份，而我方孙老爷子年长、梁会计斯文，因此阿旺和我成了双方主力。我神经绷紧高度紧张，心说败给高手也不算丢人、但是得把握别太丢人。

    烧刀子起效很快，四碗下肚，花哥已浑身冒汗，有酒壮胆开始自信心膨胀。就在此时，忽然身边“扑通”一声，扭头看，原来左旁的阿旺倒栽葱掉下炕去，赶紧下去搀扶起来，见他摔得鼻青脸肿。估计是打坐久了下肢麻痹，多不好意思，我们当客人的赶快叫服务生上主食、抓紧结束酒局。

    出得酒店，阿旺迎风摇摆，刚帮他拉开出租车门，他“哇”地一声吐了一车座。

    咋的啦！我非常纳闷。套用一句广告语：男人吗，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能喝酒。莫非阿旺正好赶上不应期？再过了几天，我去超市，无意发现和阿旺初次见面那顿饭他喝的那种酒，仔细看看，我明白了 —— “湛江双蒸米酒”，450毫升装，酒精度22（记忆里大致数据）。嗨，原来我被自己的误判所骗。

    阿旺话少，做事干净利落。后来大家相熟，倒也少了很多繁文缛节。他还烧得一手好菜，两次去海鲜市场大采购回家亲自下厨，给我们大快朵颐。记得他吃蟹是一绝，但见十指翻飞左拧右扭如手术刀般精准，先吃爪后吃腿再吃钳，转眼间肉已进嘴、壳仍齐整，直看得我目瞪口呆惊为天人，反观自己生拽硬啃盘中狼籍真是惭愧得紧。阿旺不无自豪地对我讲：“不要讲北方人，就我们本地人，吃蟹我都能快过他两倍。”这我相信，眼见为实，这效率真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

    对了，阿旺还给我讲他上个世纪80年代来郑州嵩山少林寺拜师学武的经历。这我也信，看他平常架势，确实有练家子的底子。

 

    上面讲了那么多，其实我是要引出另一个话题。

 

    九年前初夏的一天，上午十点左右，我接到一个电话 ——

    我：“你好。”

    对方男声：“ * 总，里好哇！”

    我没听清“ * ”是不是我的姓氏，因为对方吐字极其含混，但也没想太多，他明显的粤腔一时想不起是谁，就问：“请问你哪位啊？”

    他：“连我都听不出来？真系贵人多忘事啦！”

    我：“真不好意思，我这边信号不太好 …… 喂，喂，请你大声一些好吗？”

    他：“我细雷广东最好滴朋友啦，哈哈哈 …… ”

    我：“哎呀，我这几天酒喝得多，头真是昏，没听出来。”

    他：“雷再想一想啦！”

    我：“ …… 阿旺？难道你是阿旺！”

    他：“对啦，我系阿旺啦。雷总算还记得老朋友！”

    我：“最近生意好吧？好久没联系啦！”

    他：“系啊系啊！好久不见，我现在生意还可以。雷在郑州吗？”

    我：“在呢。”

    他：“太好了！我刚好来看雷。我在京珠高速公路开车已经走到信阳，预计中午赶到郑州，请雷一起吃饭，千万不要安排其它事哦！我还给雷带了好多礼物。”

    我：“我一定恭候！”

    挂掉电话，我赶紧订宾馆、订饭店，远方的朋友来了，地主之谊一定要尽。何况欠了阿旺老兄那么多人情。

    半小时后，电话又打过来。

    他：“ * 总啊，不好依稀，我在驻马店境内出点车祸，可能要晚一些到。”

    我心说这个阿旺，信阳到驻马店用了半个小时，你飙车想学舒马赫啊，不出问题才怪。很替他担心：“怎么样？”

    他：“小细故，我追尾人家，大家人都冇事，车也能开。”

    我：“我现在就出发往你那赶，告诉我准确位置。”

    他：“不用啦，我几几搞得定。”

    我：“要不让我驻马店的朋友过去？”

    他：“真的不用啦，我和雷啥关系，我会和雷客气吗？我跟对方车主说得差不多了，再检查一下车子没什么问题就各走各的。”

    我：“那好。我等你。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络。”

    又过了10分钟，电话再次打进。

    他：“哎呀，真系麻烦啦。刚才交警过来巡逻，说我们违章停车，把证件都扣了，准备要拖车。我好说歹说，交警同意交三千块钱就放行。我身上没多少现金，银行卡没办法用。雷能不能帮我打三千块钱到交警卡上，我到郑州后立马取钱还雷？”

    我：“没问题。你说卡号吧。”

    他：“@#￥%* …… 快一点哦，我好赶快去见雷哦，我车上给雷带了很多好东西哦！”

    我突然有些反感，为他最后一句话，心想阿旺以前说话惜字如金几年不见婆婆妈妈成了话痨、而且把礼物挂到嘴上变得这么市侩气。一闪念开始警觉起来，问他：“阿旺，你女儿现在好吗？她该上大学了吧。”他答：“她很好，上大学了。”

    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不是阿旺，你是骗子。” 对方马上挂断电话。

    —— 当年我去广州时阿旺因为没生孩子已经和老婆离婚，就算他后来再婚有孩子，最多也不过上小学的年龄，哪来的上大学。

 

    2012年7月19日，下午三点半。

    手机响起。一看，生号码，属地显示：广东广州。接听，是一个富有磁性而又略带沙哑的男中音，标准的粤版普通话。

    他：国华吗？（语气腔调很亲热、随意、显得熟的不得了）

    我：你好，哪位啊？

    他：雷是国华吗？

    我：我是。你是哪位？

    他：我刚换的电话号码 ……

    我：你哪位？

    他：连我都听不出来？

    我：耳生得很。

    他：哎呀，真细贵人多忘事啦！雷仔细想想？

    我：想不出来。

    他：猜猜嘛！

    我：你得先找个美女，悄悄蒙上我的眼睛。

    他：雷真会说笑话，哈哈哈 …… 我不信雷猜不出我。

    我：哦，我已经听出来了。

    他：对嘛，我细雷最好的广东朋友嘛，冇理由猜不到我 ……

    我：你是刘德华。

    啪嗒。对方挂断。

    13178878201 ，这次骗子的号码。

 

    近些年来，我还收到过许多求财短信，选摘如下：

    1. 大哥，我是小兰（小莉、小雯、小菲不等），现在遇到难处，相信您愿意帮我渡过难关，毕竟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回忆。急需**元钱，汇到这个卡上：卡号 ……

    2. 爸妈，我和女同学开房被警察抓了，给**元钱放人。记住，千万不要回电！钱汇到警官这个卡上：卡号 ……

    3. 现有人出 * * 价码买你一条腿。我虽是杀手，但归根结底图财，你要出得起更高价钱，我绝对不会动你一根汗毛，说到做到。钱汇到这个卡上：卡号 ……

    4. 钱汇到这儿就行了：卡号 ……

 

    其实吧，行骗能够得手的，多数还是杀熟。受骗者呢，实质上大多属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究其思想因素不外乎三条：道义或情分；爱面子图虚荣；趋利心态作祟。

    下面我再讲一个事例。

    2011年9月，某个夜晚。有一个经年未联系的故交，打来电话，声音低沉、语调凄切，婉转了半天，最终表达了一个意思：借钱。当然了，诉求数额也不大（不够买两部iphone的）。

    我马上下楼找个银行柜员机给他转款。他感激不尽的意思，一再说第二天就还钱。

    随后再也没有等到他的电话。过了两个月才知道：大半年以来他四处借贷（相当部分是高利贷）了好几百万，无力偿还，选择跑路。而且，在找我借款的同期他也找遍所有同僚、旧友，据信只有我一个应允。

    圈内的朋友得知此事，嘴上说我心太软，私下里大概会笑我傻。

    我给他转款时想过风险。但是，我更愿意相信他当时是真的有迈不过的坎儿。我不想给自己留心病。直到今天，我还是真诚希望他之后能够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话说这位，再扯远一点儿。前些年他也曾好几次半夜三更求救于我：“兄弟，赶快来帮哥个忙！”啥事儿呢？不外乎又上当了！一群狐朋狗友给他打电话：“弟兄们请你过来一起玩儿啊，今儿我做东。”他兴冲冲地拍马赶到，人家都已刀枪入库了，就等他一个马放南山。他于是独闯龙潭，好一番潇洒快活 …… 兴尽，回到休息室却傻了眼：“弟兄们”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大堆风流帐等着他买单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我亲自去赎他，就有三回 —— 从这里是不是可以总结出一条规律：骗子都是被骗过的。

 

    不过，正所谓窃钩者诛，上面这些骗子的伎俩，跟星*空大师级别的影帝相比，何足道也。

    说起影帝，我就想到好莱坞。

    好莱坞有部影片，《替身》，李察·基尔把一个骗子演得不动声色出神入化。他在片中台词不多，诠释角色和剧情，主要靠肢体语言。从演技上来看，偶像派更是演技派、老男人也有春天啊；从编剧水平来比，《无间道》之流较之简直弱爆了。

    好莱坞还有部影片，《非常嫌疑犯》，凯文·史派西把一个骗子演得机巧睿智活灵活现。谎话连篇张口就来，随机应变天衣无缝。

    看到凯文·史派西伪装跛脚的创意，令我不由自主想到一个异曲同工的灵感。

 

    我的二哥。他读中学时，有好心的大婶来提媒，说的是邻村的丫头，咱家穷啊，而且男孩儿多，俺娘正整天发愁，担心我们兄弟几个娶不到媳妇呢，赶紧应承下来，于是人家过来相亲，对方姑娘长得像小芳，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彼时俺家住的还是土坯房，屋里简直是家徒四壁，人家居然不嫌弃，很坚定地就应允了这门亲事，我猜主要原因是我二哥当年长得比较英俊，括号，差不多都快要赶上熊英俊了。

    于是，就下彩礼了。

    消息传到学校，二哥的小伙伴们其中有一个当时就惊呆了 —— 这人就是校花。

    校花长得像巩俐，当年。她和我二哥，不知何时起已经有了一种朦胧的、唯美的感觉。两人每次在校园偶遇，一个心头一荡、一个两颊飞红，依恋之情呼之欲出。只是，谁都没有表白过。

    少女情怀总是诗，正在纠结之际，校花的家里也有媒人踏门了，紧要关头，校花对闺蜜吐露心声，千言万语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非从帅哥不嫁。这闺蜜很仗义，搁现在话讲就是一条女汉子，她二话不说就找到我二哥，陈明利害晓以大义。你问我二哥他啥态度？他当然是正中下怀！

    于是，二哥和校花分头行动，各自说服自己家长，意结秦晋之好。

    可是，前面的“小芳”呢？

    二哥去“小芳”家，一进村，一瘸一拐地推着破自行车歪歪扭扭走路，离开时，在村子里作势骑自行车，三番五次蹬不上去，还摔了好几跤。

    二哥说，我有残疾，别拖累你，咱的媒散了吧。

    “小芳”答复，你就是个真瘸子，俺也愿意。

    二哥最后很坚决地表态，我有意中人，是自由恋爱。

    “小芳”将彩礼退回媒人，哭着走的 …… 不久以后，她也嫁了个如意郎君，听说生活过得很幸福。祝福她，真心的！

    如你所猜：那当年的校花，就是如今的我二嫂。

 

    所以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生旦净末丑，谁人没唱过？

 

    转过头来看我自己，本身也是一个骗子。回想吧，花哥不知道说过多少大话、假话（例如戒酒）。呵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