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夜时分。潘晓东突然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隐隐约约觉得有人抚摸他，不禁嗷地大吼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个灰白的影子飞速地溜下床去，一晃就没入了深沉的夜色。午夜的寒冷帐幔一样彻头彻尾包裹着他，磨盘一样从头到脚压迫着他，他哆嗦了一下，又哆嗦了一下。他颤抖着抱着膀子，呆楞地坐在床上。
    刚才是在做梦吗？自己被恶梦魇住了吗？他纳闷地想。可是不对呀，在苏醒的刹那间，他分明看到了一个逃逸掉的影子。
    我这是在哪里呢？在学校，在家里，还是在旅馆里？他糊涂了。凭感觉，他觉得他是睡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好在很快从枕头边摸到了手机，借助手机的照明，他找到了房间墙壁上灯的开关。他跳下床去，打开了房顶上的吊灯，雪白的灯光瞬间刺得他眯上了眼睛。
    展现在潘晓东眼前的一切，竟然是那么的陌生，以至于他根本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靠在床头上，将被子扯起来，牢牢裹在身上，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首先，这不是学校宿舍，更不是自己的家，也不像旅馆。这间房屋，屋中的摆设，这张床，床上的铺盖，都足以说明这是一户人家的普通卧室。但这是谁的卧室呢？
    潘晓冬打开手机，查阅时间和日历。时间接近午夜十二点，日期是元月二十九日，正月初二。正月初二上午，自己不是去黄泥湾给姑姑拜年了吗？难道自己现在睡在姑姑家……潘晓冬慢慢将当天的事情回忆起来了。
    是的，自己的确在上午来给姑姑拜年了。表哥、表嫂也出门走亲戚去了，只有姑姑、姑父在家。吃午饭的时候，姑父一个劲儿地劝酒，陪他喝了一杯又一杯。过去，他在寒暑假期间过来看望姑姑一家，姑姑总是护着他，每当姑父、表哥劝酒，总是大声呵斥他们。今天不知道姑姑中什么邪了，在他和姑父喝得迷三倒四的时候，不仅不加劝阻，反而趁火打劫，也要和他这个有出息的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侄儿端两杯。他确实不胜酒力，很快人事不省了，后面的事情他都记不清了。
    潘晓东回忆到这里，这才嗅到自己满嘴的酒气，嗓子里也干涩得像是在冒烟。他披衣下床，准备找点水喝。这时，姑姑却轻轻走了进来。
    怎么不睡了？姑姑问。
    我口渴，想喝点水。潘晓东说。
    姑姑说，你等着。她转身往外走去，不一会儿端着茶杯进来了，杯口冒着袅袅的热气。潘晓东双手接过杯子。水有点烫，他小口小口抿着杯沿，慢慢啜饮着。姑姑坐在床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偶尔抬起头，碰到姑姑炯炯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毛，赶紧低下头去。
    东东，你刚才喊什么？姑姑问。
    我……我可能……做恶梦了……潘晓东说。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姑姑缓缓伸出双手，抱住他捧着茶杯的手，平静地说，东东，你刚才不是在做梦。
    那是怎么回事？潘晓东追问。
    姑姑长叹一声，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呜呜地哭起来。潘晓东想替姑姑擦擦泪，又想劝劝姑姑，可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听任姑姑默默哭泣。良久，姑姑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不哭了，间或哽咽两声。姑姑抺着泪花说，东东，你能不能救救姑姑，救救姑姑这个家？
    我……怎么救姑姑……潘晓东迟疑着问。
    姑姑说，东东啊，我和你明说了吧。你表哥、表嫂结婚五六年了，还没有生孩子。三年前，他们到县医院里检查过，说是你表哥有毛病。他也不停吃药，可是一直不见效。他们马上都三十岁了，你表嫂都不安心和你表哥过下去了。要是再生不出个孩子，这个家怕是要散啊。这可怎么办啊？我和你姑父头发都急白了，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昨天你来拜年，是我临时出的馊主意，好歹你是自己人，想把你灌醉了……说着，姑姑又呜呜地哭起来。
    潘晓东惊讶地看着姑姑，将手从姑姑怀抱里抽出来，将茶杯放到床头柜上。他双手抱着姑姑的肩膀，诚恳地说，姑啊，你这是犯糊涂啊。现在科学多发达，做个试管婴儿不是什么难事。
    姑姑抬起脸来，泪眼汪汪地盯着他。
    当然，如果表哥的精子不合格，我也愿意到医院为他捐精。潘晓东低下头，嗫嚅着说。
    你这个傻小子，真是一根筋！反正是借你的种，在家里，在医院里，还不是一样的？何必招那么多麻烦，花那么多冤枉钱！姑姑嘀咕着，皱起了眉头。
    姑啊，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啊？这怎么能一样呢？这叫我以后怎么面对表哥？这叫表嫂以后怎么做人？潘晓东情绪有些失控，恼火地质问起向来尊敬有加的姑姑来。
    姑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潘晓东觉得，姑姑的神情极为陌生，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第二年正月，潘晓东又来给姑姑拜年，表嫂在家里，可是，怀里却抱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趁旁边没人的时候，姑姑沉声说，你给我记住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必须烂在肚子里，跟谁也不能说。
    潘晓东使劲地咬紧了嘴唇。姑姑觉得，潘晓东的神情极为陌生，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