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与延续传奇

（不止于足球的足球反思之八）

有限游戏制造传奇，无限游戏延续传奇。有限游戏的传奇，产生于达到或超过了预期目标；无限游戏延续传奇，是因为它没有确定的目标，进而让游戏本身具有了无限可能的传奇属性。有限游戏中传奇的产生是一段故事的终结，无限游戏中的传奇是故事的一个情节。

作家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里写道：“许多年之后你再看，骑快马飞奔的人和坐在牛背上慢悠悠赶路的人，一样老态龙钟地回到村庄里，他们衰老的速度是一样的。时间才不管谁跑得多快多慢呢。”

亮程先生用的是有限游戏的视角。他描述的是有限游戏里的一个静态画面。在无限游戏的时间流里，时时刻刻都有“骑快马飞奔的人”“坐在牛背上慢悠悠赶路的人”与“老态龙钟地回到村庄里的人”。他们虽然在衰老这件事上存在共同点，但他们衰老的过程与在这个过程中呈现的姿态却是各不相同的。在无限游戏里，同是老态龙钟的容貌里闪烁着千姿百态的生活。在有限游戏里，以不同姿态出发的人，以同样的姿态回归，是传奇的终结；在无限游戏里，这样的画风本身也是传奇的一部分。

不能于有限游戏中脱身，后果是看不到世界与人生更丰富的可能性，或者在已有成就里沉醉，或者在挫败中忧郁，也就失去了未来生活的主动权。乾隆在位60年，玩出了“康乾盛世”，玩成了一个传奇。但乾隆深让有限游戏遮蔽了自己的“视界”，陶醉于“十全武功”，看不到另外的世界，误以为自己的天地就是天下就是最好的天下，也就阻断了大清更上层楼的可能性，不仅为大清的灭亡埋下了伏笔，也给中华民族的那一段苦难留下了“引子”。乾隆的有限游戏终结了，他的那一段传奇也画上了句号。

有限有游戏有确定的目的或目标，所有的行动都要为实现这个单一目的或目标服务，禁止一切看上去与目标或目的无关的行动，这就等于扼杀了现实更多的丰富性与未来更多的可能性。有限游戏必须有一个“结算”的时间点，其最终要么是输要么是赢。“胜者为王败为寇”，“清算”过后，这个故事就结束了，即便故事里有个传奇。

无限游戏是开放性的，向着无限时间、无限空间与无限的参与者开放。参与者永远向着不确定性的未来前进，不预设任何结果，或者说结果就是行进。无限游戏的参与者不仅能看到整体，还能看到整体中的整体。无限游戏里有无限风光，也就有无限传奇。注意，这里是无限传奇而不是无数个传奇。在无限游戏里，传奇是连续性的。传奇里有你有我也有他，又不是你的我的或他的。因此，无限游戏参与者才会不折腾、不另起炉灶、不玩形式主义的花样翻新。

过去几十年，中国足球主要在玩有限游戏。头头一换，蓝图就变，思路就换，仿佛不把前任的台给拆干净，自己就无法演戏。结果呢？自己的戏台子还没搭好，观众就开始起哄了，只能悻悻地下台。下一任，继续重复这个故事。只要国家队世界杯预选赛失利，主教练必换，教练一换，打法就变，弄得球员不知道怎么踢了。中国足球一直没有无限游戏的玩法。

当然，多数人并不是有意为之，也许还不缺乏善意，只因为他们是有限游戏中的一个角色，角色规定了他们的行为。有限游戏以输赢为目的，参与者必定会选择自认为可以战胜或超越他人的行动。不论前任创造了成功的传奇还是失败的“传奇”，后任都必定会选择将他人的历史终结，试图让下一段时光只留下自己的独有印记。并且，不只会否定前任，也会排斥同辈，企图一个人独享成果。所以，有限游戏中的传奇，大多是“一将成名万骨枯”。

无限游戏的参与者致力于让这种游戏更好玩，好玩让游戏得以延续，好玩又必须以游戏的升级为前提，因此可以说一种无限游戏的延续就是一种传奇的延续，也可以说，延续这件事本身就是传奇性的。在无限游戏里，某种游戏与所有的参与者进入无输无赢或者叫多赢共赢的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