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感，向卡明斯学习

“不坏规矩无以成方圆”

——赵毅衡·《大胆出诗人：读肯明斯》

卢齐安·布拉加说，“对于一个诗人，应该首先根据他的成就来加以评价。一个写过一首天才的诗和九十九首拙劣的诗的极不平衡的诗人，比写过一百首规整的诗的作者高明。但批评总是沉溺于一种职业的态度，坚信平均分是衡量任何一个学生的标准”。

在边城，水平线以上之诗写，前一种如清子，后一种如某、某某。

初始阶段，谁还不写一首好诗呢，可越写越“规整”。但这“规整”也是必要的，迷迷瞪瞪，猛然一个跳跃，水平从有原核生物进化为单细胞生物，又出来一首“天才的诗”。接着写“规整”的诗，写500首，晃晃悠悠，原始鞭毛虫进化为多细胞动物。写、写，鼓鼓捣捣，1000首以上，原始多细胞动物进化为初级的脊索动物，这代表了边城的最高水平。（在一个连文学事件和诗歌事件也分不清的诗歌现场，照顾到老少边穷的现实，此处的跷跷板就高不就低）

清子“天才的诗”不止三首，至少四首。今天“阴山诗歌”文学平台选了一首《后退》。这些都是他一年写出来的。2017年，逆生长的清子将笔下景物归于一个窄小的长条空间——北到宝峰禅寺，南至钢铁街，东到带状公园，向西不超过昭乌达路，以一天四五首的速度向前推进。愿望、写作、世俗生活愉快地融进良好的机制，日常语料和素材得以创造性地转化，情绪与内容达到了准确的平衡，更值得赞美的是他的务虚工作，其效果超过了某些宣传部门。原本单纯、写作与交流的动机（为自己写作，自然传播）被请回原位——主帅安稳，则众将安心。

       两日狠读邹仲之笔下的肯明斯，这位“似乎永远都长不大”（余光中语）的美国诗人像一面镜子，映出身边值得期待的诗人。读印刷文字呈菱形排列的《你在冬天坐着》，想起白希群倒直角三角形的《洗》，刚刚读到、这一首“天才的诗”，不亚于《黑天鹅》和《我为天空刷点蓝漆》；“我的爱人一袭绿装/骑乘金色骏马/闯入银色黎明//四条精瘦猎狗弓腰俯首发出冷笑/快乐的獐鹿在前面奔跑”这是卡明斯《我的爱人一袭绿装》里的句子，我想起鲁瑛笔下的《驯鹿》——“其中一头七叉犄角的公鹿/目光如炬  高昂着头”。属种不同，两种鹿科的动物一动一静，各逞其妙。鲁瑛有着极强的民族自豪感和归属感，投射在诗里，表现为大量的族群语码和地域符号，如驯鹿、鹰、熊、篝火、白桦、山林等，但似乎在意象营造上偏软，节奏上过于平缓。不是不美，而是“太美”，太“规整”（相较于“天才的”《枝头》）。或许，跳宕的卡明斯会带给她新的思考和方法。

      读《雾的抚摸》、《天空是一片银子》、《山丘像伙诗人》、《天空是糖果》，想起堇力的全部作品。堇力的断句很有特色，诗行中多有顿挫，呈现为大量的短句和空格，这是他控制语流速度、表达语感、语象的重要手段——短促、突兀、坚硬，如此形式和它“赤裸的内容”（堇力主张“裸体写诗，着衣生活”）相结合，呈现出蓬勃旺盛、坚决有力的诗歌情貌，在内蒙诗坛独树一帜。我想，堇力在诗行和空间建设上可以谋求更加丰富的手段，内容和意象不妨集中一些——抛弃多余的东西，狠狠地叮咬细节。如卡明斯笔下《金色的蜂群》——

     卡明斯前卫大胆，风格多变。挑战规范，在形式中突破形式。赵毅衡说，“但是也有不少人问我：如何才能写得伟大，写得深沉，写出生存的无望，写出宇宙的洪荒。我总想让他们看看肯明斯，看看再忍忍写得规矩是，这位诗人如何在印式、标点、大小写、句法、词法，等等，在所有的所谓规矩上耍泼：肯明斯像个顽童一样破坏一切能破坏的形式，其结果是造就了诗的形式”。

      看着年轻，不老相，卡明斯这个顽童，至情至性，耐得住时间的磨蚀，是一块好钢。我想起边城的清子。清子浸润于卡瓦菲斯已经太久，何妨留意一下索雷斯库和卡明斯，向前者学习反讽和神奇的想象，向后者学习色彩和繁杂的形式。

    愿在“规整”中寻求突破的清子，随新奇的《草蚱蜢》一起腾跃、，和月下的《画眉》一样，保持安静；“谁知道月亮是不是/一个气球”——始终怀有疑问，且随他的雪一起温习无意义，向卡明斯的雾学习缓慢，更重要的，是向红山公园荷花上的蜻蜓和“一直没有玩够”（余光中语）的卡明斯学习——轻盈和乐观。

（2017、9、4）

（余光中、赵毅衡将E.E.卡明斯译作肯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