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湄。紅樓。 |
最近幾天在喜馬拉雅上聽劉心武先生講《紅樓夢》80回後真故事。當然,劉先生說他的研究屬於《紅樓夢》探佚學的一部分,我對紅學沒有多少興趣,我不過是讀小說而已。劉先生喜愛探佚或許也是想要替曹雪芹給讀者講一個完整的故事罷?也是,哪個看小說的人喜歡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小說,卻突然戛然而止了,下面的故事完全沒有了,多噎得慌!我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讀這本小說讀到80回卻因為後邊的故事連一個字都不看見而一口氣沒有上來給急死了的讀者?我猜應該是沒有,畢竟還有高鄂。
是呀,不管有多少紅學研究者對高鄂有這樣那樣的不滿意,也不管高鄂的寫作水平是不是足夠好,也不管他續寫的故事是不是按照曹雪芹原本的大綱寫的抑或還是他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與想像寫的,至少他寫的故事是被世人接受了,與曹雪芹的故事連結在一起讓《紅樓夢》沒有成為殘品而是成為了一部完整的小說,這或許也算得上一樁功德事罷?當然,被高鄂續寫完成的《紅樓夢》經常會令讀者有一種給斷臂的維納斯強行安上了兩隻手臂的不舒服的生硬感,但是讀者好像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於是退而求其次,也就接受了。假若就是很固執,非要不接受?也不是沒有法子,——探佚呀。
紅學探佚,有很多人是這個分支的研究者,而且也頗有成果?就好像我聽見的劉心武先生講到的他的對《紅樓夢》的一個人物,李紈的探佚研究就還是蠻有意思的。當然,我無異於探佚李紈,我不過是對於李紈為什麼會給人比較摳門有一點興趣而已。
李紈,《紅樓夢》金陵十二釵中的一釵,也算是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罷?怎麼能不重要呢?都被曹雪芹列排進去金陵十二釵的隊伍裡了,怎麼會是不重要的角色。可是,也是奇怪,曹雪芹對這個金釵卻似乎並不那麼有好感?否則他在給她的判詞唱曲裡不會使用一些具有諷刺意味的詞句。先看她的判詞:「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為冰為水空相妒,枉與他人作話談![甲側]真心實話。」脂硯齋的這句批語也有意思,為什麼是「真心實話」?是說李紈成為別人口中譏笑的談資是事實?為什麼曹雪芹要用這樣的譏諷?不得而知。再往下看李紈的唱曲詞罷。
「晚韶華
李紈的判詞與曲詞加在一起可以看出來曹雪芹對李紈的印象並不好。為什麼會這樣的印象?80回的小說裡,但凡是寫到李紈的時候,都沒有什麼貶抑之詞,當然,也沒有什麼讚賞,不過是敘述故事,非常平淡的筆觸,甚至淡到了無味的程度。或許,這跟李紈的身分有關係?欺負寡婦是頂可惡的事情,曹雪芹是極有分寸教養的人,他不會作那麼下作的事情,用文字去欺辱一個寡婦。可是,十二釵的判詞曲詞當中,惟有李紈的判詞曲詞含有很強的譏諷的意味的,這卻又是為何呢?或許,也真的是如劉心武先生探佚的那樣,現實當中李紈這個人物的原型是曹雪芹家族裡的一個表現的並不太好的成員,以至於曹雪芹對她記恨了很多年,終於在自己的小說中將她給畫皮了出來,也算是用文字洩了心中的恨意?那麼曹家的這個女人是作了什麼樣的事情讓曹雪芹不能原諒呢?我猜,或許還是跟銀錢有關係罷?李紈在其他人需要銀錢上的幫助的時候,明明可以幫助的她卻選擇了袖手旁觀,沒有出手相助,而也正是因為她的冷漠無情,才導致了其他人的不幸。李紈為什麼會那麼小氣?她的出身也不可謂不好呀。——
「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監祭酒。」李紈出自官家,縱然她家的富貴不及賈府,但也應該是錦衣玉食的小姐,嫁入賈府,成為榮國府的大少奶奶更是「處於膏粱錦繡之境」了,儘管她的丈夫死掉了,但是她也依舊不缺錢,甚至還很有錢。榮國府的管家奶奶,精明能幹的王熙鳳就當眾給她細細算過一筆帳,而且算帳的同時不忘告訴給眾人知道這個大奶奶實在是小氣,堪稱一隻鐵公雞,——
「老太太,太太罷了,原是老封君。你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子,老太太、太太還是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夠用,又有個小子,足的又添了十兩,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給你園子地,各人取租子,年中分年例,又是上上分兒。你娘兒們主子、奴才共總沒十個人,吃的穿的仍就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來也有四五百因子,這會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銀子來,賠他們頑頑,能幾年的限。他們個人出了閣,難道還要你賠不成。這會子你怕花錢,挑唆他們來鬧我,我樂得去吃一個河涸海乾。我還通不知道呢!」
鳳姐真不愧是「好剛口」!一番話一口氣說完,一點不漏的將李紈的經濟狀況說了閣一清二楚,當然,這一番話或許是戳到了李紈,她竟然也一口氣說了一長串的話來批駁王熙鳳:「你們聽聽,我說了一句,他就瘋了,說了兩車無賴的泥腿市俗家常打算盤分金撥兩的話出來。……」這裡有一句脂硯齋的批語:[庚雙]心直口快之人急了,恨不得將萬句話來並成一句,說死那人。畢肖!李紈說鳳姐是「無賴的泥腿市俗家常打算盤分金撥兩」的人,當然,鳳姐是。鳳姐要不是一個精明細打算的人,怎麼可能成了榮國府的管家的奶奶呢?也惟有這一個精明細打算盤的人才能知道個人真實的財務狀況,她沒有說謊,而且她也同時告訴給李紈以及眾姐妹知道,李紈這個大嫂子實在也是很摳門的,而且已經摳門摳到了近乎一毛不拔的地步了。
李紈這麼有錢,為什麼卻又那麼摳門呢?還不是因為她是一個寡婦!張愛玲在她最後的回憶集子《對照記》裡有一張她祖母帶著她父親姑姑的相片,這張相片底下是她寫她跟自小帶她的老女傭了解她的祖母,老女傭記得最深刻的卻是叫她深感大殺風景的話:「老太太那張(『辰光』皖北人急讀為『張』)總是想方(法)省草紙。」張愛玲很是理解她的想方設法省草紙的祖母:「可以想像為祖母孀居後坐吃山空的恐懼。」李紈的恐懼與張愛玲的寡居的祖母的恐懼是一樣的罷?因為擔心日後沒錢,所以對銀錢就看得極重,自然摳門,當然,李紈似乎也摳門的有一點過了?她是將能打發的人悉數打發了?但是人打發了之後她卻又覺得不甘心,抓到機會也會在人跟前委屈一下:
「想當初你珠大爺在日,何曾不是也有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人?天天只見他兩個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爺一沒了,趁年輕我都打發了。若有個好的守得住,我到底有個膀臂了。」
李紈打發屋裡人出去,是銀錢上的考慮還是旁的?她不說,曹雪芹不寫,至少前80回沒有寫出來,就沒有人知道。至於80回後,假如真的如探佚紅學探佚的那樣,不缺錢甚至算得上有錢的李紈在關鍵緊急的時候只守著自己的銀錢而不出手相救,那麼她被嚴厲的苛責了也不算過分,雖然人普遍會對寡婦存有一份寬容,這或許也是曹雪芹在李紈的判詞曲詞裡給了她譏諷的緣故?「鐵公雞」從來都只會引起來人們的厭惡而不是同情,更不會有人喜歡鐵公雞,不管她有多少其他的優點,有多少她的無奈。這或許也是已然是不幸的寡婦的李紈的又一份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