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芈十四

冲着程耳去的，私心是借着影片的吴语氛围缓解一下思乡之愁。祖上有长辈闯荡上海滩，从小就对那段时光有过自己的遐想，意外地在电影里找到了小时候心中幻相的影子。

看到很多人吐槽线索混乱，包括一起去看电影的小伙伴，他说葛优和章子怡没太多对手戏。我看的时候也在问，凭什么他两的角色是男一号和女一号？这两个人能够撑起故事的情感主线吗？

>>>以下有剧透<<<

葛优的角色是陆先生，一个藏锋于拙的黑社会大佬，上有退隐幕后的大哥，下有各怀心思的小弟，还需要照顾一家子老老小小；而章子怡的角色就叫小六，无名也无姓，陆先生大哥的新任妻子，一只不甘寂寞的虚荣蝴蝶，想拍戏想成名，也想要很多很多爱。

一

陆先生身边有很多女人，一个深不可测的宅院女管家，一个养在小楼的外室姨太太，一个嫁给了日本人的单纯妹妹，还有一堆来不及介绍的姑嫂妯娌。

陆先生和小六第一次出场，正是他闯入了小六的偷情场所。回到车上，小六说，她要离婚，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甚至轻佻地说，私奔吧。而陆先生说：“我要照顾的人太多了，我没那个命。”

如果细细琢磨，你会发现陆先生那一刻的眼神，不是不心动的。

女人的作，是男人宠出来的。就像陆先生一代枭雄，唯独对她无可奈何。她说想拍电影，他就给她投资，口头上却说是为了大哥；她再一次出轨，他无比愤怒，口头上却说你让大哥丢了面子；她说“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对吧”，他第一次辗转反侧，大哥看出来了，反过来安慰他“那就不杀吧”。

上一个挑衅陆先生的男人，在野草弥漫的荒地被活埋；而她却经由同一条路，被安排送往北京。

这样赤裸裸的背叛，如果她不是小六，她早该死了。

而陆先生怜惜她，所以前者一念死，后者一念生。

大哥拍拍陆先生的肩膀：“那就不杀吧。面子嘛，你就把她送走，暗地里给点钱，别让回来了，别人打听起来，只当她消失了，知道你的手段了，面子不就回来了。”

我小时候曾听闻家中长辈说，本市有一大佬，黑白通吃，赫赫威名，身边有个情妇爱上了司机，他派人收回了赠予的房产和车子，暗地里却补贴了他们北方的一套房子，让他们别再回南方。外边有人打听起来，底下小弟就回答说：“被赶出去了。”我说，这是为啥呢。长辈说，为了保全面子啊，但对女人，总要留情分。

电影中看到相似一幕，不觉莞尔。盗亦有道，再狠的角色，心里也盛放过柔软。这是人心底幽深不可窥测的一面。

而小六的命运，和戏中戏里的那个女主角的命运，也恍然重叠了。

“导演，我是怎么死的，是他杀还是自杀？”小六在片场问导演。而导演说，都不是。

因为她遇上了她命中注定的劫数。

二

浅野忠信扮演的日本人，是陆先生的妹夫。

他被日本特务机关派到中国，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娶了大佬的妹妹，搓麻将，抱孩子，开日料店，喂养流浪猫。面上的一切都完美无缺，他却在小六身上倾泻了所有的隐忍与愤怒。

小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与其说是天生尤物，不如说是天生猎物。她知道自己的诱惑，能察觉到身边所有男人心底的欲望；却也毫无节制地挥霍自己的魅力，不在乎身边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虚荣肤浅，贪生怕死，想要新鲜刺激的生活，不惜以自己为饵。她不在乎独立，不在乎革命，为了性命而屈从于一个日本人，甚至迷失在失去自我的性狂乱里，而又拿爱来当借口——“我想要的，是一个有偏爱、有憎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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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反女权的设定，然而正是30年代上海滩的写照。毕竟故事的讲叙者不需要负担正能量使命，只需要如实绘出一副时代的画卷。

小六如果测了八字，无疑不过四字，命犯桃花。

在男人心中最迷人的女性，就是像小六一样的天生猎物。她不仅美，而且美得令人生出掠夺之心。

有些人的美是无害的，但她的美，带了原罪。

陆先生碍于道义，因为她是大哥先看上的女人，所以无法下手；但是渡部无所谓，他不仅下手，还下了大手。

之前陆先生思考如何处置她的犹豫，都被渡部看在眼里，我觉得这才是他内心最隐秘的理由——你得不到的女人，你下不了手的女人，竟然成为了我的女人。

三

这也是陆先生在找到小六之后，寻找渡部复仇的隐秘动因——我舍不得伤的女人，我下不了手的女人，竟然被你蹂躏成奴。

陆先生在抗战胜利后独自赴港，而小六依然行踪成谜。

所以，有一个问题萦绕在观众心中，那就是，他到底爱不爱她？

每一个结束恋情的人都会把这个问题横亘在心里：他到底爱没爱过我？

每一个观赏完别人爱情的观众，也把这个问题搁在故事中间：他到底爱没爱过她？

他说：“我没那个命，我要照顾的人太多了。”

但到头来，他还是只照顾到了一个人。老大不知去向，二哥投日被枪杀，王妈被刺客刺杀，妹妹惨死于丈夫手中，外甥杀了一个，抛了一个，姨太太早早被送走，最后兜兜转转，陆先生，只照顾到了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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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说，这份感情来得蹊跷，来得毫无道理。

我说，其实所有的爱情都来得蹊跷，来得横冲直撞——“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像个傻瓜。我知道你仅仅为了一已之私跟我结婚。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

很多人问导演：“他到底爱没爱过她啊？”

导演说：“我用了整个电影来回答你的问题啊。”

这可能就是我特别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我着迷于程耳讲故事的方式，像绍兴黄酒，前头浅，后劲大，只看破，不说破，把情感线埋得很深，曲曲折折，以己窥镜，镜子里有什么，仰仗于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