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心犹如一颗露

余显斌

在乡村，早晨起来，刷牙洗脸后，一个人背着手在土路上漫步走着，随意地观看着。路的两边是青嫩的草色，沁人眼目。草上挂着一颗颗露珠，圆润，晶亮，珍珠一样。东山上的晨曦无声无息地漫下来，映在露珠上，闪射出一种洁净，一种清亮的光。草色沁入露珠，露珠竟然带着微微的翠色，带着一种轻盈的绿意，脆嫩轻灵。

面对着露珠，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无声地端详一会儿，不只是眼睛一片清亮，就是心，也是一片清亮，一片干净。露珠滋润灵魂的感觉，和古寺听钟，或者坐在僧寮听经的感觉，是极为相似的。

有时想想，禅，就是另一种清润的露珠，静对露珠，和端坐悟禅有着同一的作用的。

1

禅是能净化人心的，能让人的一颗充满欲望的心腾空，从而干净得如一片晴空，如一片白水，如一片清亮亮的月光，纤尘俱无。

人世的欲望太多了，因此争斗也多，算计也多，矛盾就多，烦恼就多，痛苦就多。为了解除烦恼和痛苦，为了让自己脱离污浊之中，让自己洁净如一朵花儿，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心里装着一片虚无，一片空净，一如佛祖所说：“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这样，心才净，才静，如清晨的露珠。

这样，大德高僧行走世界，才会一脸淡定，“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样，佛家弟子才能面对红尘诱惑，双手合什，淡然走过。

一颗经过露珠润泽的心，在名利得失里也会是这样的。

在都市里，在灯红酒绿中，我们行走得实在太累了，不是人累，是心累，是精神累。时间长了，人会感到极度的疲乏，极度地虚脱。此时，就一身布衫，踏着春风，走回山里吧。此时的山里，春风刚刚吹红桃花，吹醉杏花，也吹白了梨花。坐在山里的粉墙黛瓦的房子里，坐在书桌前，看着对面青山一抹儿鹅黄，看着水边的柳色一片儿如烟，心，就会清闲下来，舒畅起来。因此，有人说，好风景能涵润一颗禅心，是肺腑之言。而更能涵润一颗禅心的则是露珠。乡村没有车来车往，没有连天的灰尘，因此，那儿的露珠之大，犹如珍珠；其清其净其亮，也都是都市所没有的。此时，一个人带着一颗闲闲的心漫步，随意地四处走着。小村里，一切都静静的，一切都显得很是随意，包括鸟鸣，包括狗吠，都是随意的，不急不缓的。这一刻，在一片草坪上，面对着一片露珠，心里就有一种清韵在淡淡地浮起，就如一层露珠的氤氲水汽，在早晨的阳光下淡淡浮起。

露珠无尘，亦无污浊。

心净无尘，亦无污浊。

这一刻，心里装得满满的焦虑、烦恼，还有得失，都被露珠之气之色洗涤得空空静静的，无限地大，无限地空阔。那里面再要装进去的就是圆润的鸟鸣，就是花朵的馨香，还有山歌，还有炊烟。

禅心从不虚空，是无视名利和欲望，装满了人世间的美好。

露珠浸润后的心，也是这样的。

正因为没有得失，没有烦恼，佛家之心就出现了“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名无净；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是无无净”的境地，清闲闲的，甚至能泛处一片清韵之气，一种清凉洁净之气。

2

我爱乡村，尤其是乡村的夜晚，一个人独坐在窗前，对着一盏青灯，默默地读着书。窗外是一本芭蕉，青嫩的叶子展开着，将一种水木清华，一种翠色，随意地挥洒着。坐在房内，人甚至能感觉到芭蕉叶的那种青嫩气韵四处弥漫着，沁人心脾。四周一片寂静，此时有一声声的虫鸣，零零落落地响起。

虫鸣，是另一种露珠，是乡村特有的露珠。城市处处是水泥，处处是嘈杂之声，是没有虫鸣的，即使有，一双双挤满各种声音的耳朵是听不见的。

在静夜里，不知是经过露水的润泽，还是带着露珠的湿润之意，虫鸣显得格外清明，悦耳，带着一种清凉，在窗外一声声地响起，毫不重浊，毫不拖泥带水。人的心里，此时沾满虫鸣，沾满露珠，仿佛长出了一星星的草芽，嫩嫩的，绿绿的。

伴随着虫鸣，还有一种声音，是露珠坠落的声音，嗒——嗒——每一声都极为清幽，极为细微，可又极为清晰，恍若带着韵律，带着平仄。闭了眼，那一颗颗露珠仿佛不是滴落在地上，不是滴落在草尖上，而是滴落在自己的眼睛里，滴落在自己疲乏的神经上，带着一种绿水青山的影子，带着一种鸟鸣的影子，带着一泓月光的影子。此时，眼睛虽然闭着，可是灵魂却亮了，却清明了。

此时，都市远去，欲望远去。

尤其是深夜，虫鸣渐渐落下去，小下去，也稀疏下去，可是，露珠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定的节奏，一会儿嗒的一声，再一会儿嗒的一声。在都市的夜里，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翻来覆去，十分焦虑，操心明天的生意，或者明天的工作，越急越睡不着。而在乡村的半夜里，听着一声声露珠滴落声，心里很安静，很平静，不知不觉里，人就睡着了，梦里，仿佛还有一颗颗露珠，透过窗户，滴落在枕边，滴落在梦里，梦也仿佛一片水色，一片晶亮。

第二天早晨醒来，心清气爽，呼吸一口空气，空气里也带着一种露珠清明之色。

这种轻松，这种愉悦，和禅悟后的心理是一样的，没有一丝的沉重，没有一丝的污浊，清鲜鲜的，如一颗清新的露珠，对着阳光闪烁着。

坐禅后的僧人，一个个都满脸淡静，心里安闲，是符合“一切处无心者，即修菩提、解脱、涅盘、寂灭、禅定乃至六度，皆见性处”的境界的。

听罢一夜露珠滴答的人，也是如此。

孟浩然心近于佛，面对世人汲汲于功名富贵，钻心于权利，他长笑一声，挥一挥手，挥别长安的浮云落日，挥别灞桥烟柳，回到故山，带着一颗清静之心，带着一颗空闲之心，坐对白云，笑看飞鸟，因此，才能听清露珠滴落的声音，也因此才能写出“竹露滴清响”这样近乎禅境的句子来。

禅悟之人，能听清露珠滴落的声音。

同样的，能听清露珠滴落的声音的人，那一刻也是进入了禅境之人。

3

在夏夜里，一个人在小院的葡萄架下，躺在竹床上，透过密密麻麻的葡萄叶，仰望着天空一颗颗星星，如一颗颗露珠，在浩如大海的天幕上闪烁着，带着一种水光，带着一种晶亮。耳边，嘀嗒一声，接着嘀嗒一声，是露珠滴落的声音。

那声音，和寺庙的木鱼声极其相似。

那声音能洗心，能洗涤灵魂。

有一段时间，因为受人诬陷，以及他人的打击，我的内心极为痛苦，也极为沮丧，于是，就去了一处深山古寺，借住在一椽僧庐中。窗外是几棵竹子，翠色琳琅，罩着一片清凉。月夜里，外面是一片洁净如水的月光，照着远山，照着寺庙，照着窗外的竹子，甚至一片月光照进屋子，照出一片白净。我在白净的月光里灭了灯，端坐如佛，心无所想。白天无事时，就独坐窗前看诗，或者读读小品文。有时，我会放下书来，泡上一杯茶，就那样静坐着。寺庙向晚的钟声，就那么咚嗡嗡咚嗡嗡地传来，一声声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隐隐约约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有听到。木鱼声一声一声响起，带着一种天荒地老般的节奏，舒缓，清悠，落在我的心中。我就那么听着，一颗云遮雾绕的心，慢慢地变得青光湛湛，变得丰盈饱满起来。

所有的烦恼，此时都变成窗外云烟，慢慢消散。

所有的忧愁，此时都化为山间的雾岚，悄然失去。

这一刻，没有清风明月，我自清风自明月；没有梅花映雪，我的心如梅花，在雪地里洁白无瑕。那一刻，我就是露珠，就是禅唱，就是一声声脱离世俗的木鱼声，走出很远很远，走到了月亮的那畔，湖水的那畔。高僧曾言：“不住一切处心即是佛心。”此时，我的心就是这样的，了无一痕。

几天后下山的时候，我衣衫随风，一身轻松。回望远山，白云随鸟儿飘飞，山气伴着霞光氤氲。

有禅悟者道：“求趣无上菩提者，要净自心，福田方净。”此话真好，不啻一声暮鼓晨钟，惊人反省。

时间万物俱好，何必自寻烦恼。

时间名利皆空，何苦汲汲钻营。

（余显斌，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余显斌，《读者》《意林》《格言》等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十二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两千余篇文章，《父亲和老黄》等二百余篇文章在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等七十余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

本文发表于2022年3期《禅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