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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巴卡的腿和伯尼的胸

(2014-05-29 18:32:50)

 

NBA季后赛,雷霆队的伊巴卡 受伤,按照新闻的描述,他小腿的跖肌纤维10%至50%撕裂。通常来说,经过7至10天的治疗,伤病会得到缓解。但对于运动员来说,在伤病期间复出比赛,可能会导致二次创伤。雷霆前两场输给了马刺,伊巴卡带伤复出,他说,他感到小腿疼痛。按照病理报告,在肌肉撕裂、周遭组织受到刺激的情况下,患者小腿下部将出现肿胀和强烈的刺痛感。然而,我们在体育新闻上看到伊巴卡的身体状况和比赛状况时,并不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伊巴卡是怎么疼的。

 

1812年,英国小说家弗朗西斯·伯尼要在没有麻醉的状态下做乳房切除术,手术前,她等待了两个小时,走进手术室后,她来回走动,按照她自己的描述,“我要弃绝我所有的情绪,变得愚钝、麻木,没有感情,没有意识。”七个壮汉来到手术室,全穿着黑衣服,他们放下两个厚床垫,铺上床单,医生让伯尼躺到床上去,伯尼说她浑身颤抖,好像处于悬浮状态,打量着门窗,想逃走,继而完全绝望。

 

停下来,运用一下想象力。是运动员的腿让你疼呢?还是作家的胸让你疼呢?恐怕是后者。我们难以想象,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该怎么做手术。相比而言,运动员的疼痛好像不算什么。体育比赛的历史向来是充满痛苦的。1973年,拳王阿里和肯·诺顿的比赛的最后四个回合,阿里的下巴都是被打掉了的。1993年,美式橄榄球选手Emmitt Smith在下半场比赛中肩膀一直是脱臼的,他一条胳膊耷拉着持球推进了168码。1997年NBA总决赛第五场,乔丹高烧状态下得到38分,是在皮蓬搀扶下离场的。

 

他们如何能忍受疼痛呢?2012年海德堡大学的一份研究报告说,运动员比普通人更能忍受疼痛,职业运动员和那些经常锻炼的普通人,疼痛的阀值是差不多的,你挨了一拳会疼,他也会,体育训练并不会提高这个阀值,但职业选手经过训练能忍受疼痛。这种自我克制的能力是体育运动的一部分。你打羽毛球,要忍受乳酸堆积带来的疼痛。你练武术,对着树干打七伤拳,手掌打烂了,到最后你就能忍了。2007年刊登在运动行为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中,某个奥运选手说,最美妙的比赛是你开始享受自己的疼痛,而且知道对手比你疼得更厉害,对手会更早崩溃。

 

日本运动员的训练强调“体罚taibatsu”的概念,大松博文号称有“魔鬼训练法”,大强度、高密度,带来日本女排在1962年世界杯和1964年奥运会上获得冠军,这种训练手段源自1920年代的棒球教练员飞田穂洲Suishu Tobita,他的“死亡训练法”要让运动员承受极其野蛮的痛苦。他说过,“如果运动员不在训练中呕血,他们没希望赢得比赛”。目前效力于纽约扬基队的日本棒球选手黑田博树Hiroki Kuroda承认,这一训练概念现在仍盛行于日本,在高中的训练课上,他的教练曾用棒球棒打他的屁股,屁股打烂了,根本没法坐着。

 

实际上,我们的文明一直鼓励大家忍受疼痛,我们常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希腊政治家伯里克利公元前431年曾经有一次演讲,他说——我们是自愿地以轻松的情绪来应付危险的,而不是用那种艰苦的训练。我们的勇敢是从我们的生活方式中自然产生的,而不是因为国家法律的强迫。我们不花费时间来训练自己忍受那些尚未到来的痛苦,但是当我们真的遇到痛苦的时候,我们表现出我们自己正和那些经常受到严格训练的人一样勇敢。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城邦值得崇拜之处。

 

希腊人这种态度,在职业体育中是不可能取得好成绩的。所以在希腊人玩出来的奥林匹克中,我们拿到了金牌总数第一。曾经有一位运动员,受不了训练的痛苦,回家种地去了。可在家里干了几天农活儿又回来训练了,干农活儿也是受苦,还没什么希望,体育训练是很苦,但好歹有希望。

 

运动员忍受那么多痛苦,是想获胜,或者说,是要躲开失败。失败带来的痛苦不真实吗?加州大学2003年做过一次科学实验,他们用核磁共振成像技术来测量棒球比赛的参与者。那些失败的队员,脑部前扣带皮层的神经元活动更加频繁,这个地方的神经元活动,都是身体受到疼痛刺激之后产生的。你手指上被扎了一针,你会觉得疼。你看到别人手指被扎了一针,也会觉得疼。大脑前扣带皮层的神经元活动差不太多。也就是说,不管是象征意义上,还是实际意义上,疼痛在你脑子里引起的反应都差不多。失败也会在脑子里带来和疼痛差不多的反应。游戏评论家Jesper Juul说,失败会挫伤人,失败带来的心理痛苦有时会甚于肉体上的痛苦。许多电脑游戏就是提升技能,避开失败,这是游戏的乐趣。电脑游戏的机制就是鼓励你去竞争,你打游戏时被杀了,并不会受到实质的伤害,但你在游戏中同样会表现出畏缩、紧张,也会揣测对手的心态,这和体育比赛中差不多。

 

哲学家Nikola Grahek著有一书叫《感觉疼痛,处于疼痛》,书中说,用钢针刺你的手指,你会疼,你观看一个钢针刺手的画面,神经末梢也会受到刺激,也会流汗或者肾上腺素分泌。这后一种可以说是“象征性疼痛”。有些病人对“象征性疼痛”反应巨大,视觉上的刺激在其身体上会有非常强烈的反应。有些人则对象征性的疼痛无感,切断疼痛在情感上与认知上的联系之后,疼痛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体育比赛就是要“无视疼痛”,是要躲开失败带来的“象征意义上的痛苦”,从而忍受身体上的痛苦。伯尼切除乳房前要变得没有感情和麻木,就是要切断疼痛在情感与认知上的联系,更加机械地对待自己的身体。运动员经受魔鬼训练,也是要学会不从情感、认知、“同情心”这些层面去考量伤病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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