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变奏 

     玫瑰发现自己多年费心收藏的几排昂贵名酒，已被韩国宝喝得所剩无几。厨房水池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各式吃过的刀叉调羹，浴室地面上的水怎么也下不去，弯腰去检居然是花白毛发。

    国宝应该不是玫瑰想要的男人。不错，他外型很好，长相端正，还是著名教授，才华横溢，声名显赫，但是……下班没有应酬就在公寓里耗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喝名酒，腰间不知何时起长出了一坨坨陌生的赘肉。

    同居不久，他就不大注意仪容，开始一起时，他还提起过劲，在跑步机上跑跑步，现在一回到玫瑰的公寓便扭开电视看新闻。离婚后国宝把自己几十年来挣下来的产业全部交给妻儿，赤身跑到玫瑰这里来。很长一段时间玫瑰发觉自己有着极大的不安，这份不安慢慢清晰之后，她慢慢意识到不安其实是夹杂着不满。

    生活就是这样，会绝处逢生，也会乐极生悲。他们从认识到现在，由灿烂到平淡，足足也有三年。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成长的过程本身就是不完美，它包括映照自己最初幼稚的感情历程。

    夜里，黑暗中她听到他浊重的呼吸，他们的嘴碰到了一起，只碰了一下，玫瑰舌尖突然感觉到了酸味，身体一犹豫，他已经知觉：怎么？“她忍了忍，还是脱口而出：“你老了”。他静默了一会：你追我时我55岁，本来就大了你二十多年。”

    她和他之间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客客气气在这个对话里荡然无存。喜欢，不需要理由。而不喜欢，什么都是理由。

    三年前，玫瑰在一次跨国论坛上采访了国宝，作为国内著名金融学家，国宝穿中山装，全排扣子洒脱地敞开，他纵横捭阖才华横溢，是个临场发挥绝对出色的男人。他的声音醇厚、稳重、明亮。玫瑰听着他的嗓音，竟有一种心脏被穿越的感觉。

    他的谈吐他的笑容，还有他的中山装，都和这初春的天气一样爽朗、冼练。

    采访完外面下着雨，玫瑰却感觉到国宝明亮的声音穿越了内环高架、高楼大厦、街道里弄，氤氲在她的身边，这让她意外。

    玫瑰打听他的行踪，制造邂逅的借口。知道他每周必在复旦大学演讲，放弃新闻发布会也会赶了去，终于和他熟识，在午后的私家菜馆，他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笑声朗朗，鬓角的微霜一闪，化作她眼中的泪光。

    他们好上了，也有过半年的好时光，对牢电话，可以唠叨至黎明，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呢？电话中的声音，性感得如同皮肤的触觉。出去买瓶醋都要一起去，还得牵着手……

    当人喉咙发干时，会有连大海也可以一饮而尽的气慨；但平时喝水时，至多只能喝两杯――这便是科学。

    身为“第三者”，背着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罪名，赔上了名誉赔上了青春，就为了心里的那份罗曼蒂克，玫瑰心里不是没有苦涩的。

    “玫瑰，老实回答我，新华社真要派你驻欧盟三年？”“是有这种说法。”“回来后你又可以高升了？”“承你吉言。”“你已经专刊主任了，你现在的薪水已经够用。”“我节省而已，有谁嫌钱多呢？”“你去了，我们怎么办？”

    “国宝，别逼我……”

    他叹了口气，不响了。

    新华社周年庆晚会，女孩子们花红柳绿，加上婀娜多姿的体态神情，着实令人养眼。玫瑰也在其中，她是这幅美丽油画的一部分，而且她有见地有底蕴，这就让她的笑容和姿色不同凡响。

    分社社长邀请玫瑰舞池跳舞，二人边旋转边说话：“考虑好了去欧盟吗？你的呼声最高。”“如果正式通知我，我当然会考虑去。”

    女人接近三十岁，总体基调应该是知性而非任性。能够在欧盟拓展自己的视野和学问，应该不是件坏事。玫瑰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争取成功的机会，任何一份帮助自己进步的人际关系。

    21世纪的人们必须分分秒秒捍卫自己的本钱，包括学问、知识、涵养、人际关系、权位、势力、金钱以至健康。

    那天的大街有些拥挤，夜色茫茫，车流滚滚，三色轮流的交通灯使整座城市变得异常忙碌。每一条大街都是脚步，每一弯小巷都有表情。无数人在繁华的街头擦肩而过……

    到家已是十一点，国宝还没有回来，玫瑰心里很反感，他把这间公寓当作不需付房租的酒店了。玫瑰非常茫然。地理上，心理上，他与她之间都不是跨过一个太平洋就能解决的遥远。她觉得不如藉此机会分手。

    淋浴后看新闻时，他回来了。

    玫瑰开门见山：“国宝，我被派长驻欧盟三年。”

    “曾经，你是爱我的。”他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语气中带着辛酸。

    “你乐意过一种随和的、不起劲的生活。我与你无法迈向同一目标。”

    “过日子有什么目标？”他伤感的脸上原来有那么多的皱纹。

    “也许你已经失去目标，但我是有的，如何活得更丰富。”玫瑰叹气，你无法适应新生活，只想把旧的生活模子往我这里套。

    “我早已知道我看不住你”。国宝很深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别样的东西：“当年与妻子水火不容，有个机会，便跑了出来。玫瑰，连带你牺牲三年青春。”

　　人际间的离与合，从来勉强不得。他们都误会自己是在恋爱，事实上她是为了一点点胜利的虚荣，他只为了转变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

　　他们眼睛只一碰，就闪开了。都是冰雪般聪明的男人和女人。这真是一个不能互相面对的夜晚。

    她端起他面前的红酒，轻轻地对着他示意了一下，没等他有反应，自己就喝了一口。他一怔，知道自己走神了，但并没有端起自己的杯子，相处三年了，他熟悉她这种自饮的感觉。

    晚香玉的浓香随风而入，给这个倾谈的夜晚做了浮云般的背景。他们在一种心平气和的氛围中谈妥了分手事宜。

    “我明天就搬出去，免得你尴尬。”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把手抽出来，由他握着，体味着其中的酸甜苦辣。人心是肉长的，他其实是爱她的，可这份爱是需要有延续感的，就如同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

    她任由他握着，感知到了结局，直至终场。她在刹那间弄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她一直等待的，其实是这一天、这时刻。潜意识里，她等待着的一直是－－离散。

    他轻轻说：“好自为之。”松开她的手，同时也松出一口气。

    她知道这是一句告别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