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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按:这个小说,与上一篇《艳约》相类,也是关乎爱的。个人觉得比上一篇写得好,因此当年在刊物发表时反馈热闹得多,今天读来也仍有不少看头。当时想表现的,应该是情感之美与军人的另类牺牲,但今天重读这个作品,我觉得我真正想说的是:风雪兼程受委屈的男人,应该有人送他出发!
那年冬天,雪很温柔
那年高考我很失意,没考上很想读的北大,只是被武汉一家大学录取。失意之下,便坚决不同意爸妈送我去学校报到。我说:“考到武汉,我都灰溜溜的,还好意思让你们送去!”妈妈不乐意,说:“傻孩子,现在人贩子那么多,你一个人去,只怕还没到武汉,就被人贩子拐卖了!”我更不乐意,说:“人家录取的是邹小晖,又不是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去干什么?人贩子胆敢拐卖我,准会反被我拐到公安局去!”爸妈没能说服我,又放心不下,四处想办法,最后了解到我当兵的哥哥有个叫曾涛的战友刚好在我要上的那座大学的作家班就读,于是再三要哥哥委托他照料我,这才同意我一个人去报到。
曾涛长得精瘦,还戴着一副眼镜,浑不似当兵的人。他随学校接新生的车到车站新生接待处接我,一下就认出了我,歪着头盯着我说:“你是邹小晖吧?我是你哥的战友曾涛。欢迎你,我们以后就是校友了。”我笑嘻嘻地说:“你就是不欢迎我,我们以后也会是校友的。我是邹小晖,比你是曾涛还真实。”他一怔,随即笑了,一边接过我的行李一边说:“你真逗,不单模样长得像你哥,连说话的口气也像。”我是任性惯了的,当下抢白他说:“什么模样长得像我哥,我有他那么难看吗?”曾涛一下立住了脚,回转头望着我说:“喂,有你这样说哥哥的吗?”我扬扬头说:“我说自家哥哥,关你什么事?”曾涛一下笑了,说:“怎么不关我事?他是我战友嘛!”“你是我哥战友?”我歪着头打量他说,“这就怪了,你这么风吹就倒的瘦弱样,是怎么混进部队的?”曾涛大笑起来,笑声如同火热的阳光一样泛滥成灾,引得许多人都朝我们瞧。瞧就瞧,我怕什么?倒是曾涛不好意思了,小声嘀咕说:“你这么厉害,像大学四年级的学生了,怎还用得着我来关照你呢?”我好得意,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但很快,我就发觉,厉害的不是我,而是入学注册手续。手续太多了,光表格就填了一大堆,还要体检、缴费,做各种杂七杂八的测试,要不是曾涛帮忙,我准得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好不容易拿到学生证,我长长嘘了口气,说道:“上帝保佑,终于完事了。”他在一旁听了,微微一笑说:“别得意,还没完呢!”我几乎没晕过去,哀声说:“饶了我吧。曾先生。”他竟然洋洋得意说:“饶了你?去年他们不饶我,我今年怎么能饶你?”我一下急了,冲他叫道:“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有多少嘛!”他也不友好了,说:“你真是刁蛮,这些能怪我吗?告诉你,还有一百多个关要过!”而其实,是最后一关了。
最后一个项目是智力考测,三百道题,尽是些树上十只鸟打下一只还剩几只之类的怪东西,我很快就答完了。走出考室,只觉得天都宽了许多。曾涛迎过来,递给我一块冰糕,一边问:“怎么样?”我大吃了几口冰糕,才得意地说:“简单极了,这个项目大概是为了检验有没有傻瓜混进学校吧?”他摇摇头说:“不是的,是检验有没有高智商的人考进来,以便着意培养。大学里傻瓜太多了,随便拿一块石头打出去都能打中好几个,还用得着检验吗?”我一听有趣,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头朝他举起来说:“那我试试啦!”他连忙逃避,一边说:“你敢袭击解放军叔叔,学校不开除你才怪!”我才不怕,手中石头轻轻打到了他身上。
谁料不知从哪儿突然钻出一个胖乎乎的女生拍着手叫道:“喂,曾涛,这么走运,这么漂亮的女孩给你抛绣球!”我的脸一下热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又叫起来:“妈呀,好勾魂的眼睛呀!曾涛,你命不长了。”我正要反击,不料曾涛抢先出声了:“西莎,胡说八道!她是我的侄女呢,你们中文系新生。”又对我说:“她是西莎,中文系上一届的,你师姐。”我撇撇嘴说:“有没有资格做我师姐,难讲呢!”就见她耸耸肩说:“只怕是呢,曾涛都是你叔叔了,我做做阿姨也是可以的。”我没好气地说:“那我告诉你,曾涛是我侄子,你是不是该叫我阿姨?”西莎一下叫起来:“唉呀,你真是脸皮厚!”曾涛则大笑起来,然后说:“好啦,别斗嘴了,你们是师姐妹,应多亲近才对。走,吃饭去,给小晖接风。”
一顿饭下来,我和西莎成了朋友,也不再觉得曾涛是混进部队的人了。他讲了许多当兵的故事,比我哥哥跟我讲的还多。他的故事很有趣,有的还很惊险,他说基本是他的亲身经历。他是写小说的,我想他说的故事多半是吹牛,但我心里头,却开始觉得他挺可靠挺亲切的,有点像我哥哥坐在我身边似的。
很自然的,以后的日子,曾涛经常到我们宿舍看我。我和西莎,也经常相约去看他。他们作家班住在研究生院枫园,到我们住的桂园有二里多路,距离不短,但我们每周都有几次见面。作家班都是些大哥哥大姐姐,他们对我和西莎很热情,常常带我们去小饭馆吃饭。有时也带我们去跳舞。他们跳舞的水平可不怎么样,不过他们都很虚心接受指导,有的人还叫我们老师,这使我和西莎很有骄傲的时候。每次跳完舞,他们便选代表送我们回宿舍,他们说护花使者这美差,不能让曾涛一个人独享。和他们相处久了,我感觉到自己也成熟了许多,不由的就觉得,同班的男同学,简直都是不懂事的小男孩。有两个男同学给我递情书,被我捉弄得见了我就躲。而我面对曾涛,却温良多了,除了老老实实叫他曾大哥外,也不再说一句气他的话了。
恼人的是,自我改称曾涛为曾大哥后,他对我就没有那么热情了,有时明明我是去找他玩,他却带我跟大家一起玩,未了还叫别人送我回宿舍。明显感到他的变化后。顿时有一股惆怅堵上了胸口。悄悄问西莎是怎么回事,西莎竟然想都没想便说:“傻瓜,这都不懂,他担心你爱上他嘛!”我脱口便骂:“神经病,西莎你绝对是神经病!”话落,才晓得回味西莎的话。不由得脸也热了,讪讪的朝西莎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胡说八道呢?他是我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你大哥,不要脸,他是你什么大哥?”西莎怪笑着说:“你真是小白痴,春情萌动了自己还不知道!邹小晖,你想想你是不是小白痴?”
我当然不是小白痴,我更加没有什么春情萌动!但这以后,我也轻易不去枫园玩了,更没有去找曾涛。忍不住想想他就是,甚至梦中都有过他的影子,但我就是不去找他。我当然不去找他!我咬着牙想,他为什么不可以来看我?我哥不是拜托他照料我的吗?
哼,谁要他照料了,好稀罕么?!
转眼就到了冬天,武汉下了第一场雪。雪不大,但从没见过雪的我仍然很兴奋,四处跑着看雪。料不到的是,在校园内的一个小山上,我碰上了也在看雪的曾涛。
那一瞬间我心跳加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不安,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离去(奇怪,我怕他干什么?)。可是,他先出声了:“喂,小晖,是你呀!怎么这么久没看见你?”
刹那间我只觉得满腹委屈涌到了喉咙,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竟酸溜溜道:“不是你有意要躲我吗?还这么说!”“我有意躲着你?喂,我躲你干嘛?”他一脸的不解,忽儿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说:“噢,对了,我有好久没去看你了。这段时间我家里出了些事,学习又跟不上,我心情很差很差,除了上课,很少走出宿舍……”我心里舒服了许多,说:“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跟我说说?”这下他又吃惊了:“跟你说干什么?你还是小孩子,跟你说有什么用……”我喃喃自语着,只觉心头又气又恼,扭转身便走。他连喊了我几声,但我没再理他,而且愈走愈快,生怕他追上来。因为这时,气苦的泪水,已溢出我的眼眶,我当然不能让他瞧见。
但我心里,却很不争气的,十分想知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当然,我不会再去问他,问他他也不会跟我说。但我有哥哥,哥哥和他是一个部队的,我写了封信问了哥哥。出我意料的是我没等到哥哥的回信,反而等到了哥哥本人!他居然请假跑来学校看我。哥哥一脸严肃的问我:“你怎么会关心起曾涛家里出了什么事来?”是呀,我有理由关心曾涛家出了什么事吗?我一时语塞,当下脸便热了,想了想只好抵赖说:“谁关心他了?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嘛!”哥哥仔细地瞧了我足足一分钟,才又说:“曾涛是哥哥的好战友,他关照你是我拜托的,你可不要对他心存感激之心或其它什么想法,否则就有违哥哥初衷了!”我素来怕哥哥甚过父母,当下就有些心惊胆跳,嗔声说:“这些我知道嘛,我只感激哥哥,哪里感激他了?”哥哥依然很严肃,说:“小晖是懂事的,这一点哥哥知道。小晖还跟哥哥保证过大学四年不谈恋爱,可不要忘了哦。”我嘻嘻笑说:“谁忘了嘛!反正以后嫁不出去,小晖去做尼姑就是了。”哥哥瞪了我一眼说:“世界上男人比沙子还多,哪里会嫁不出去?”我说:“那我也不能随便找个沙子就嫁吧。”哥哥这才笑了,一脸的严肃化成了一脸温和。
跟着,哥哥说:“曾涛这个人,各方面都是不错的,好学上进有正义感,文章也写得蛮好的,就是不善于处理家庭和感情问题。他老婆是部队驻地附近一家酒店的公关经理,两个人经常吵架,前些日子他老婆还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这样的男人……”哥哥后来说些什么我已听不清楚了,我只觉得头“嗡”的一下大了许多,一股无名火焰从心底升腾而起,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哥哥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要知道这些!我不想知道这些!”哥哥显然被吓住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怎么啦?小晖,你没有中邪吧?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哥哥说话?”我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失态了,虽然心里很难受,我还是跟哥哥道了歉:“对不起,哥。”
随后,哥哥要我带他去找曾涛。曾涛见了哥哥高兴得大呼大叫,说要跟哥哥好好醉一场。中午,在校园后面的东湖边的小酒馆里,他真的就喝醉了。喝醉了倒没什么,可怕的是他喝醉后竟放声大哭,一迭声的跟我哥哥说他心里很苦,他不想上学了,他要回部队去。他在我心中曾经相当好的形象一下子破坏了,与哥哥说的情况连起来,就是不忍目睹了。我暗暗自问:就是这个可恨的家伙,曾经扰乱我清纯的少女梦境么?他有什么好?!
是的,他有什么好?他值得我觉得他可恨吗?就因为他曾经帮助过我,我的心香,就曾经为他摇曳?
这个问题,令我思索了许久,在冬天的寒风里,我不断的问自己。就在我基本找出答案之时,他又祭出一把锋利的刀,把我的心情斩得七零八落,千疮百孔——
西莎和他散步时突然晕倒,他和一位同学把西莎送到附近的陆军总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西莎怀了小孩!
最骇人的还在于,这孩子竟然是他曾涛的!西莎做手术时,他签了字。回学校后,中文系有关领导找西莎了解情况,西莎做了坦白交待。
西莎是大二学生,曾涛是有妇之夫,是军人,出这样的事当然非同小可。系领导连夜找曾涛核实情况。曾涛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只是要求系里给他留点面子让他主动退学而不要公开宣布开除他。这事当然是影响越小越好,系里同意了曾涛的要求。
知道这件事后我躲到校园一处树林最多的地方流了许多的泪,曾涛的正面形象在我心中被彻底埋葬。
曾涛很快办好了退学手续。曾涛走那天,下起了很大的雪。曾涛竟然找到我,说他要回部队了,问我有没有事要他跟我哥哥说。“没有。”我冷冷的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没有理他。要不是看他灰溜溜的样子,只怕我还会挖苦他几句。
没有人送他。连和他制造恶梦的西莎都没有送他。只不过他一离开,西莎便幽灵似的从我身后闪出,拉我进她的宿舍,沙哑着声音说:“小晖,求求你去送送他,好不好?”我一听火了,大声说:“你讲的还是人话吗?西莎,你们搞成这个样子,你不去送他,反倒好意思叫我送他!我凭什么要送他?”“我知道,应该是我去送他,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见他……”西莎说着,已然泪流满面,“求求你去送送他,小晖,我发誓这辈子只求你这一次……”
我心头一动:“你为什么不敢去见他?他还敢打你不成?”
西莎突然放声大哭,断断续续说道:“我、我对不起他,孩子……不、不是他的……”
我一把抓住了西莎的手:“什么,你说什么?”
西莎惶恐地看了我一眼后,说出了令我惊骇不已的内幕。
原来,西莎首先是在学校门诊看别的病被查出怀孕的。西莎还不到20岁,当然紧张得要命,忙找男友商量对策。男友是同级哲学系一位小男孩,他更加害怕,以为出这事会开除学籍。考虑到是校医查出来的已无法保密,他先是哀求西莎不要供出他来,免得两个人被一齐开除,后来见西莎不同意,他又威胁说如果西莎说出了他,他绝对不认账,而且和她一刀两断。西莎恐惧之下,想到死,更想到了曾涛。她天真地认为曾涛是军人,又是进修生,只要他担下这事,学校多半不会追究。于是,她找到曾涛,泪水涟涟地提出了要求。曾涛当然严词拒绝。又羞又急又怕的西莎一口气接不上,竟然晕倒了。曾涛大惊之下,忙把她往自己有熟人的部队医院送。而其实,在半路上,西莎已经醒来,只是她抱定主意要赖曾涛一把,故意不做声。不可思议的是,后来曾涛竟然默许了西莎的想法,为她担起了责任……
“天地良心,”西莎抽泣着说,“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会害得他退学……”
心际大受震荡的我几乎叫起来:“你,你还有资格讲天地良心?”
“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西莎的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但并没能让我产生同情之念。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只知道,西莎,你真可怜!”我恼火地说完,转身出门下了楼。下了楼后,才发觉眼睛酸酸的,自己也快哭了。
我急急奔出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那个风雪兼程受委屈的男人,应该有人送他出发!
在候车室里,我看到了他。他正在准备进站。匆匆买了站台票后,我飞步走到他身边,默默接过了他手中的一件行李。一脸肃然的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站台上雪花飘飘,一如我的心情,彻底的冷凉,彻底的温柔。
他从窗口探出头来,小声说:“谢谢你来送我,小晖,回去吧。”
我咬了咬嘴唇,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他怔了一怔,显得有点尴尬:“西莎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问你,曾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泪水,终于不可抑制的,冲出了我的眼眶。
“别这样,小晖,没什么的。”他沉声说:“反正,我已不可收拾,反正,我也不想上学了,帮她一下也没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我的泪水更加汹涌,“西莎这么自私,你也这么自私,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们这样子,对别人的伤害有多深……”
“对不起,小晖,我没想到会伤害到别人…….”他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又说:“有些事,我们信里谈吧,雪这么大,你快回去吧!”他朝我伸出了手。
我跨前一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哽咽着叫了声“曾大哥”。站台工作人员及时走过来,赶我后退了两步。
火车“咣啷”一声,缓缓向前运行着。曾涛冷峻消瘦的脸,在我的视线中浸漶、模糊、远去、消失。
只有雪,只有温柔的雪,益发清晰、益发体贴的落到我的身上、脸上、衣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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