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记忆深处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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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字镇,是距离我的老家三十里远的一个乡村小集镇,十字形的街道十多分钟就可以走个来回,除过每年一次的物资交流大会和逢集日,其余时间街上的行人和摊点寥若晨星。但在我小时候,什字镇却如北京上海那些繁华的大都市般吸引着我,让我那颗年少的心对它充满了倾慕和渴望,而这都缘于我那已经过世多年的老祖母。
祖母从崇尚三寸金莲的时代走来,和那个年龄的大多数农村女人一样,她不识字,几乎从不出远门,但却乐观豁达、任劳任怨。祖母的娘家在离什字镇不远的一个村子里,父亲在镇上做生意,有一个只有几匹马和十多头驴的小驮队,但八岁之前她却从没有去过什字镇。八岁时她母亲去世,父亲给她娶了继母,她的祖母怕她受虐待,便让我的太祖父把她娶过了门。在十六岁和祖父完婚之前,作为童养媳一直生活在祖父的家里。
我小时候百听不厌的故事,就是祖母讲她坐着高大的马车从什字镇招摇而过的壮观。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很宽很长,街道两旁有很多店铺,高大的门窗后面露出伸长了脖子的人头,那指手划脚的议论让她的内心充满了自豪和骄傲。她戴着纯银的头饰、耳环,穿着五彩的绸缎嫁衣,在行人的驻足观望中,在被父母拖在手里,以羡慕的眼神看着她的小女孩子面前,神气十足地坐着马车穿街而过。拉车的四匹马,两匹枣红色,两匹纯白色,身上的毛色都发着油亮的光泽,踩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蹬蹬蹬铿锵有力的声音。其实我知道,六十多岁的祖母在给我讲发生在她八岁时的这件事时,或多或少是带了点夸张和宣染色彩的。一个八岁的孩子,即使离别生她养她的家,离别亲人去陌生的家庭,和一群未知秉性的人一起生活,却并不懂得忧郁和悲伤的滋味。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则是走出深闺,被人奉若公主的那份荣耀和幸慰。而她怎么想得到,这份荣耀和幸慰是她以此后漫漫一生的辛酸和磨难作为代价的。
从什字镇能走到安口,还能走到陕西,还能去新疆。说这些话的时候,祖母的语气中满是自豪和神往,眼神明亮欢快。因为她的父亲就是从什字镇出发,向西到了安口镇,驮了煤炭又经什字镇向东送到陕西关中地区,从中赚取银两的。而我的祖父,年轻的时候,也曾随驮队经过什字镇去新疆拉棉花,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回一些漂亮的小玉坠,也给她带回一些外面世界精彩的奇闻逸事。这些细枝末节,从祖母的嘴里出来,就变成了优美感人的故事。那些依偎在祖母身边的无数个漫漫长夜,枕着祖母的故事,我的心便插上了翅膀,飞过了什字镇,飞向了五彩缤纷的远方。
终于在八岁的时候,我有了去什字镇的机会。外祖母在镇上的医院住院,母亲带我去看她。先一天母亲就从生产队借了一升麦子,连夜磨成面粉,烙了白面饼子。而我,也特意换洗了衣服,还让祖母给我梳了漂亮的小辫子,才背着装有白面饼子的黄军用挎包,满天欢喜地坐上母亲的自行车向什字镇走去。因为急于看到祖母描绘的什字镇,南来北往的车辆和行人,小小年纪的我非常兴奋,一路上不断地问东问西,几次遭到心里牵挂着外祖母病情的母亲呵斥也满不在乎。
到了我渴望已久的什字镇,急切的内心却泛起了一丝无法说清的失望。街道根本不是祖母所说的由青石板铺成,而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沙石,虽然车多人多,但路面并不光滑,穿着布鞋走惯了土路的我,走在上面还感觉到有点硌脚。街道里也很冷清,只有国营商店门口挤着很多人,手里捏着布票、棉票、油票,正在排队等那头扬得高高的,脸上长满雀斑的女售货员慢条斯理地将他们要的货物扔到柜台上。
镇南的长途客车站,几个手插在裤兜里的男女在大声地说笑,也有一些人提着大包小裹或蹲在地上抽烟,或焦急地盯着车站门口。车刚一进站,等车的人便一齐涌向车门,有的人还把包举过头顶,身子硬往上挤,漂亮的女售票员边呵斥着那些挤在门口的剩客边麻利的接钱找钱。司机不耐烦地打着喇叭,最后一个人还没挤进去,车门就贴着他的后背咣的一声关上了。车子刚起步就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从远处跑来,但班车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在一股夹杂着尘土的浓烟中一路扬长而去。
我站在那儿,看那个妇女对孩子说,不哭宝贝,咱们等下趟,我的内心充满了羡慕。我多么希望下趟车来的时候,我也能有幸挤上去,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树木还有农舍,满心欢喜地到达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那天,我走遍了什字镇的街头巷尾,镇北的完全中学,镇东的粮站,镇西的医院。虽然除过医院走进去并在外祖母的病床前站了一会儿,拿了祖母给我的五角钱,还看到了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如何看病外,别的单位都是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羞怯地偷偷张望了一会儿就走开了。我把看到的一切记在了心里,回去后不但很详细地讲给祖母听,还在同伴面前很是炫耀了一阵子。那天,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镇上的人,他们的穿着干净整洁,走路抬头挺胸,说话斯斯文文。我还看到一个长得很洋气,穿着四个兜的女人,从一辆小车上下来,被一群男人恭敬地围在中间,不停地给介绍着什么。我远远地站在那儿看着她,内心充满了敬佩。
我用外祖母给的钱在镇上的新华书店里买了两本小人书,一本是《三毛流浪记》,另外一本是《白毛女》。因为了那两本书,我在同伴中的威望一下子高了许多。同村有个同学的父亲是司机,经常带他去什字镇,还去过灵台县城,虽然他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让我们馋涎欲滴,但奶糖含在嘴里甜过一阵子就会化掉,不像小人书,可以阅读还可以转借。这让第一次去什字镇的我比他多了一些优越感。
从此,晚上祖母再给我讲她那些重复了上百遍依然津津乐道的经历时,就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趣了,即使那些以前让我喜欢得彻夜不睡的神鬼故事也吸引不了我。我的心已经跟随三毛在流浪的路上或喜或忧了。
祖母去世的那一年我在上良乡上初二。通往上良乡和什字镇的路面铺了沥青,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也用砖块砌成了规整的图案。我经常骑自行车去镇上的书店里买书,还和同学结伴去镇上玩,有时也帮家里买点生活用品回来。对于什字镇我已经非常熟悉了,而且我还坐了通往县城的班车。我是代表上良中学去县城参加作文竞赛的,那次竞赛我只得了个鼓励奖,没有为学校捧回奖杯,我很难过,觉得对不起一心推荐我的老师,辜负了上良中学对我的信任和期望。在什字镇下车后,我没有坐领队老师的自行车回上良,而是一个人一直走回了家。那天下着毛毛细雨,我穿着母亲特意为我去县城新买的白球鞋,走在泥泞的土路上,想着刚到县城时的激动和从县城归来时的沮丧,竟然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了,虽然雨不大,但因在雨中走的时间太久,我的全身都湿透了。躺在病床上的祖母心疼的把我拉到身边,一边让母亲给我找替换的衣服,一边喘着粗气为我擦头发上的雨水和涌出眼眶的泪水。当得知我哭是因为作文竞赛没得奖时,她用手摸着我的头,笑了,笑得慈祥而快乐,笑得我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她说:“真是个瓜娃,你去竞赛,坐了班车,进了城里,奶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全让你遇上了,怎么还管它得不得奖呢。”
祖母去世后,我很少去什字镇,每次去我都会想起她,想起她对什字镇的向往。同时也在内心责怪自己没有在她有生之年带她去镇上转一转。
后来,上良也通了班车,虽然班次少,但可以直接到达县城,也可以到达其它更远地方,不用再去什字镇坐车了。而且上了高中后走的地方多了,眼界也开阔了,什字镇在我眼里便又恢复了农村小集镇的本来面目,也便失去了小时候那种诱人的韵味,也不再有意去关注镇上的一切,对那日新月异的变化也不再感到过分的惊喜和感动了。
可是,不管我留意不留意,不管我多久回一次家,什字镇都是我回家的必经之地,是我和家的纽带。年龄越长离家越远对家的眷恋越深,对祖母的思念越加强烈,对什字镇的记忆就越加深刻。于是每次回家,不管是坐班车还是专车,我都喜欢在什字镇停留一段时间,给父亲买点烟、酒、茶叶之类,给母亲买点针头线脑,家里买点蔬菜水果。有时还在镇上的车站及商店门口站一会儿,看到司机不惜下车为客人拿行礼,售货员把货物包装好甚至帮顾客送到停放在门外的车上,我的心便会飞回到八岁时在什字镇的那一天,内心就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有时也会特意在用砖块拼成图案的人行道上多走几步,想象着八岁的祖母坐着马车从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傲然而过的情景。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为辉煌的也最为悲情的时刻,却以她的少不更事让其充满了欢乐祥和的气氛。这让我站在如今已经高楼林立的什字街头,想到祖母用了一生在怀念的那一幕不由得黯然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