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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心犹在》北京篇序

(2020-07-06 07:3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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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心犹在

散文

北京篇

青灯有味

序言

分类: 我的收藏
《水流心犹在》北京篇序

青灯有味

                                                                华章


   朱自清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说:“童年的记忆最单纯最真切,影响最深最久;种种悲欢离合,回想起来最有意思。‘青灯有味是儿时’,其实不止青灯,儿时的一切都是有味的。”

 

“儿时的一切都是有味的”。我想,这种“味”,应该是被一种文化孕育后浓缩了的情感。儿时的一切,如同子宫里的胎儿,经过或乡村文化,或胡同文化,或里弄文化的涵淹卵育,蒙养、沉密出的是世俗文化之“味”。这种“味”,经过了春的滋润,夏的沐浴,秋的梳理,冬的包裹之后,成为了最初的味觉,深深植根在“味觉器官”的感受系统之中,浓缩在了骨髓里,“影响最深最久”。所以,无论岁月如何递嬗,即使承载过童年生活的旧房子旧街道没了,曾经摇曳过儿时欢乐的树没了,生活的环境变了,但那些曾经涵养过儿时心灵的乡村文化、胡同文化、里弄文化之“味”却一直顽固地留在心间。儿时鸟的鸣叫,树的青翠,花的气香,衣着的颜色,小吃的味道,叫卖的吆呼声,热闹的庙会,浓香的年饭,纸糊的有格子的窗棂,甚至人的眼神和举止,邻里的吵吵闹闹等等的琐细记忆,永远留有世俗文化的生活气息之味,乡土之味。我们在鲁迅的童年回忆中就闻到了这种浓浓的味。这种“味”,如同乳香,让你生津,成为身心无法忘却的母亲的体香;这种“味”,如同陈酿,让你心痒,成为心田深处无法抗拒的醇香;这种“味”,如同温床,让你舒坦,成为心灵无限眷顾的精神家园,成为无法改变的眷恋。它的美在于能让你静下心来补偿式的自我品咂,每每品咂,都齿颊留香,都能熏香你的心灵。

 

“儿时的一切都是有味的”,这话有怀旧的情愫在里面。尽管我们紧攥着双拳,但时光还是无情地从我们的手指缝里悄然消失。这“有味”不单是对已逝年华的怀念,更多的是对已经失去的或者即将失去的一种文化的眷念。

 

不同的文化决定了不同的建筑,而特定的建筑和自然环境构成的生活氛围又往往是一种文化的孵化器。乡村文化和城镇文化、市井文化是民族文化的根基和摇篮。虽然它们同出于一个盆腔,吸汲的是同一对乳房,但相通中有差异。北京的胡同,上海的里弄,成都的茶馆,羊城的小巷等等这样的建筑环境和生活形态,孕育出了各自独特的民俗文化。如果说,上海的里弄文化,更多的是洋文化、小资文化和小市民文化的融合,那么,皇城根下的北京胡同文化,独特在官文化、士文化和平民文化的混杂。这些文化,表现在生活的习俗里和礼尚往来中,蕴含在百姓的吃喝拉撒睡和穿衣戴帽中,洋溢在喜怒哀乐愁和家长里短中,表现在各种节日的内涵和黑白喜事中,展现在沿街的民间杂耍和叫卖声中。这些文化的表现形态入目入耳,深深地镌刻在儿时的脑海里,成了我们最初的精神财富。虽然我们一百个不情愿,但一些老的文化表现形态总是要悄悄地甚至迅速地在我们的面前消失。

 

随着所谓“现代文明”的不断侵袭和吞噬,所谓现代的建筑正大量取代了原有的胡同、里弄和小巷。建筑环境变了,工作方式变了,人的思维方式和生活形态随之发生了变化,老的民俗文化受到空前未有的剧烈冲击。一些幸存的古乡镇,老胡同,老里弄,老小巷虽然建筑还在,但大多在“改造”的名义下空壳化了。我在游览乌镇时,斜依河边的轩栏,望着那流动缓慢的河水,碧水与建筑相映成趣,却没了乌色小船的轻摇慢弋;虽河水荡漾,亭台对峙,清新幽静,景色如画,却只见“小桥、流水”,不见“人家”,大部分原居民早已外迁,留下的成为了旅馆的服务员,因而,鸡犬之声不能相闻,更不见那“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戋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的江南女子,情景寂寂,大有“柴门空闭锁松筠”之凄凉。可就在这古镇改造之前,这里鸡犬之声相闻,“向来一一是人家”。恰恰是这原有的一切,才构成了中国江南独有的古镇文化。联想到已改为旅馆的民居,内部完全是西式的现代装饰和设施,完全没了晚晴和民国时期普通民居的陈设,不觉大为失望。这里除了旅游旺季的风俗表演,不见人家,不再有往常百姓的吃喝拉撒睡了,不再有原居民不同节气中不同的生活习俗,比如春节拜年、元宵走桥、清明香市、立夏秤人、端午吃粽、水龙大会、天贶晒虫、中元河灯、中秋赏月、重阳登高、冬至祭祖等等乡间风俗了。我们需要这样的博物馆式的古村古镇的改造吗?乡村文化生存在乡村之中,古镇文化生存在古镇之中,只有游客,没了原居民原生活形态的乡村和古镇,仅留“黄皮白心”的建筑外壳,能原汁原味地保存中国江南的乡村古镇文化吗?这种空壳化,标签化、雕塑化、博物馆化的改造使得原有的赖以胡同、里弄、小巷才生存的世俗文化,渐渐失去了根基,渐渐地失去了精神栖息点,原有的文化形态,原有的那种古镇味道,将离我们越来越远,逐渐枯萎,不久将难于寻觅,直至消弭。

 

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该走的毕竟要走,无可阻挡。譬如,尽管国家采取了种种保护措施,但因为受众人群少了,大量的地方剧种正在慢慢消失。胡同文化、里弄文化也随着时代的变化在变化。五、六十年代与三、四十年代相比,虽然原有的建筑还在,但因为政治氛围的改变,世俗文化的内核尽管没有完全散失,但却在悄然的甚至剧烈地变化中,现在尚留的胡同、里弄又与五、六十年代的生活气息不一样了。那些炸糕,豆汁儿、焦圈儿、素丸子、豆腐脑儿、炸灌肠等小吃可能还有,但过去那“一盏盏昏黄小灯”构成的商业氛围没了,过去的一些世俗没了或弱了,甚至完全变样了,所以儿时记忆中的原汁原味总在改变。尽管如此,胡同、里弄、小巷曾经生成的世俗文化的内核不会完全散失,它将通过不同的途径在新的环境中以新的表现形态延续下去,而这个内核需要人去收集、保存、传承。

 

旧物是历史的沉淀,旧物是放置的老书,旧物是记忆的储存器,它的色彩由情感所染,于心同色。包括古建筑、老建筑在内的旧物可能不在了,但旧物承载的老的文化记忆犹在,我们不但要让即将逝去的那些世俗文化永生在回忆里,而且要保存在文字里,影像里,速冻在文化的冷库里,这是一代人的责任。

 

每一个人的经历都是一根历史的细线,同一时期的无数人形成的这些细线便拧成了一段历史的绳,结成了一个历史的环。这段绳无法剪断,不能断,断了,历史就失去了一段记忆,历史的链条就失去了一环。有些古文明,恐怕就是因为丢掉了若干这样的环才最终消失了。人们有责任如实地细心地梳理自己的经历之线,保管好,历史需要这每一根线以及由这无数根线结成的环。

 

只有从乡村文化、胡同文化、里弄文化中才能看到一个民族文化的根基或者底相。只有透过这根基和底相才有可能寻找到民族文化的密码,才能找到打开民族文化大门的“暗语”。那些传世大作,正是从根基处找到了文化的底相,才感人,才动人,才伟大,才传世。

 

因此,所有关于乡村文化、胡同文化、里弄文化的回忆都是在做这种底相的搜集收藏的工作。把这些原始的东西用文字得以赋形,就是对已经消失或者即将消失的一种世俗文化的挽留和记录,其文化意义就在这里。乡村文化、胡同、里弄文化是一种世俗文化、平民文化,但却是民族文化的根基。写下来,定格下来,就是文化博物的收集者,储藏者,功莫大焉。

 

前几年,我曾建议上海的一位朋友写一写上海的里弄,但这位朋友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所以至今没有写。去年,我看到一位上海作家写的里弄系列很是精彩。为此,我建议北京的博友子蕴写一写关于北京胡同的回忆录,把五、六十年代胡同文化的内核记录、收集、保存起来。

 

子蕴《庭院深深》系列的可贵之处在于,以儿时的纯真无邪的目光观察事物,以儿时的心灵来叙述和描写,无故作惊人之语、博人眼球和耸人听闻的夸张,质朴真实,延续了她一贯的进入内心,出自内心,吐露真情的写作风格。像微风轻抚般娓娓道来,给人以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之感。文字从过去的清澈透明,升华到精警明澈,洗练达观。整篇,恬淡中有秾丽,叙事中有思考,既徐歌曼舞又张合有序,收放自如,弥见其笔力之俊俏。

 

子蕴的回忆录没有那种“追往事,叹今吾”的伤叹,没有无聊的苦语唱酬,没有那种岁月苦短的喁喁低吟,缓缓展现的是充满那个年代的世俗风情的画面,那些熟悉的歌词,民谣,“窗棂子”、“棉猴”,“头巾”,“花盆炉子”,“铜壶”,“风斗”,“烘炉儿”,“粮票”,“话匣子”这些时代的符号,如同丰子恺笔下的世俗画,本身就是历史的沉淀,本身就是放置的老书,本身就是记忆的储存器,而这些琐细记忆本身就有着诗性成分。她的讲述,没有扇动的词汇,没有激愤地议论,完全是流淌于心灵的文字,忠实地还原了那段历史的真相,再现了那段历史的典型画面,动人心,感人情,让读者因事所染,情感自生。

 

从这个意义上讲,《庭院深深》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回忆录了,它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北京胡同文化的集锦。

                            

                              

              -华章-的博客 链接:    http://blog.sina.com.cn/u/3547967225                                                                           

                                                  配图:李庚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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