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诗经》亦是服她的
潇湘蓝
张爱玲很少买书,她房里也不堆书,胡兰成给了她《诗经》、《乐府诗》、李义山诗集来。她看过即刻归还。然而随便说起《诗经》等来,叫人心里一惊。
一、
《今生今世》:胡兰成觉得在中国古书上可以向她逞能,焉知亦是她强。两个人并坐同看一本书,读《诗经》,我当她未必喜欢“大雅”,有一篇只念了开头两句“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张爱玲一惊,“啊!真正是大旱年岁。”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出自《诗经·云汉》。
《云汉》,八章、长诗,字词拗口、读通不易。
第一句“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就不好理解:
倬:大。(音卓)
云汉:银河。
昭:光。
回:转。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银河辽远,光亮流转,天空澄澈。
这是普通人的理解。
从读通到理解,已经比较吃力。
古代的天象学家读了,理解更深一层:夜晴则天河明,此方旱之象。
从天象学专业的角度,发现这不是写景,而是隐现了大地干旱之象。
在此基础上,文学大师们再指出,这是夸饰手法的运用。
“倬彼云汉”,夜晴则天河明,此方旱之象。“昭回于天”,又暗示出仰望之久。久旱而望甘霖者,己所渴望见着无,己所不愿见着现,其心情的痛苦无奈可想而知。毫无雨兆,还得继续受此大旱之苦,于是又顺理成章地推出“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所以,开篇这摹景之句不仅写出了方旱之象,同时表达了诗人的心情。
由此可见,“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这句诗的正确理解是,天呈大旱之象,世人求雨心切。
从读通到理解,到专业的眼光,到更专业的文学性解读,这里面有三个层次。一层比一层高级、丰富、全面,其中需要的知识储备、含量、艺术感悟、素养,都是数年的积累和心力。
简单八个字的解读背后,托出多少你读过的书、看过的景,悟到的理,走过的路。
所有这些费心费力的过程,张爱玲似乎都轻巧地滑过了。她只需胡兰成坐在她身边,轻轻读两句,她听到了便霎时顿悟过来,从温柔乡里猛然醒了一下,心里一惊:“啊!真正是大旱岁月。”
张爱玲的天分便是与文字无隔。不管多么久远,多么生疏,多么含蓄或含糊的诗词章句,一经她的眼,她的耳,便如同在街上遇见熟人和她打招呼一般。而我们也在街上,但却是拿着扫帚的清理工。《诗经》仿若名士,他只认得张爱玲,我们只是偶尔扫过他脚下的落叶。
二、
《今生今世》:我与爱玲并坐看《诗经》,这里也是“既见君子”,那里也是“邂逅相见”,她很高兴,说:怎么就这么容易见着了!
“既见君子”出自《诗经·郑风·风雨》。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是《诗经》中最美的情话之一,历来被人喜爱,传颂。
有说她喜出望外,溢于言表的;有说相见之后载笑载言的;有说哀景写乐,倍增其情的。
“邂逅相见”,《诗经》好几首诗里都有。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所愿。出自《野有蔓草》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出自《绸缪》
有说邂逅相遇,一眼万年的;有说新婚缠绵,情投意合的;有说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的。
但是没有人说,这么多的“既见君子、邂逅相见”怎么这么容易就见着了。
张爱玲说的高兴,高兴地说,我却有些潸然。
是啊,哪有那么多、那么好的君子、良人,与你邂逅。不管是风雨如晦,还是三星在天,一生一世一双人,想着想着就到了眼前,就入了洞房。古人真是简单、幸福、完美。
张爱玲一句话,叫人顿悟,叫人自惭形愧,叫人几乎丧失了读书的兴趣。
在张爱玲这里,你可以重新看到自己和天地万物。
有这样的天才,世上的读书人只能回家卖红薯也不冤枉。
张爱玲的天分到底有多深,自诩古文方面可以跟她显摆一下的胡兰成说,《诗经》亦是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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