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食”之请到“灵显”之封：论张浚对南宋神祇信仰的改造

摘要：“灵显”作为宋代神祇封号中的核心词汇，意指神灵显应、有求必应，是衡量神祇威能与效验的重要标准。在南宋时期，名臣张浚以其显赫的政治军事地位，深度参与并主导了“灵显”封号的恢复、提升与推广。本文依据相关史料，旨在探讨张浚如何通过一系列奏请与政治实践，不仅以“血食”请求为契机重塑了灌口二郎神“昭惠灵显王”的国家祀典地位，更将“灵显”这一概念从特定神祇的专属封号，推广为一种可授予其他地方神明的普适性荣誉，从而对南宋的国家宗教政策与民间信仰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灵显”的内涵与二郎神封号的流变

“灵显”一词，其核心语义在于“灵验显现”，特指神祇通过超自然力量回应信众祈求的行为。在宋代，这一词汇被广泛用于对神祇的褒封，成为连接国家意志与民间信仰的重要纽带。灌口二郎神作为起源于四川地区的泛水神，其信仰在两宋时期达到顶峰，而“灵显王”正是其在这一时期的核心封号。

根据史料记载，二郎神的封赠历程清晰可见。北宋仁宗时期初封“灵惠侯”，哲宗时晋升为“灵惠应感公”。至徽宗崇宁二年（1103年），因其在“王师西征”中“能出云雨，遂殄丑夷”的护国战功，被首封“昭惠灵显王”，正式确立了“灵显”封号与二郎神的专属关联。然而，至政和八年（1118年），二郎神被纳入道教体系，改封为“清源妙道真君”，王爵封号被真人称号所取代。这一变化，为日后张浚的介入埋下了伏笔。

         二、“血食”之请：张浚与二郎神王爵的恢复

南宋初年，面对金人南侵的严峻形势，国家亟需彰显神明护佑、提振军民士气。在此背景下，时任川陕宣抚处置使的张浚，对二郎神的封号问题进行了关键性的干预。这一干预的直接催化剂，是一次充满神秘色彩的宗教体验。

建炎四年（1130年），张浚镇守川陕，正值宋军在陕西战事不利。情急之下，张浚密祷于阆州的灵显庙（二郎神庙）。据载，当夜他便梦到二郎神亲口告知：“我向来封为王，有血食之奉，故威福用得行。今号为真君，虽尊，凡祭我以素食，无血食之养，故无威福之灵。”此处的“血食”，指古代祭祀中以牛、羊、猪等牲畜为祭品，是神灵获得实际供奉以维持其威灵的象征。

这个神谕对张浚产生了巨大冲击。他清醒地认识到，“真人之号，惠从仙仪，非威灵护国、血食一方之意”。此论精准地指出了道教“真人”的出世属性与国家所需“护国”神祇的入世功能之间的根本矛盾。梦境中的神谕，将这一理论矛盾以具象化、戏剧化的方式呈现出来，赋予了张浚的奏请以神意支持的合法性。

基于此，张浚立即上奏朝廷，力陈恢复二郎神王爵封号与“血食”祭祀的必要性。其核心目的在于借助神灵的“威福”护佑南宋军力，以对抗金军。绍兴元年（1131年），朝廷采纳了张浚的请求，下诏将二郎神从“昭惠灵显真人”改封为“昭惠灵显王”，并正式恢复其庙宇的血食祭祀。此举不仅是对北宋旧制的回归，更是基于现实军事需求和神意启示对国家祀典的主动调整。

此后，张浚持续推动对二郎神的褒封：绍兴六年（1136年），蜀士重臣的他任右相期间，王爵被加“威济”尊号；前宰相的张浚护母柩归葬绵竹回蜀地的次年，即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二郎神再加封“英烈”，最终构成了“英烈昭惠灵显威济王”这一完整的复合封号。通过这一系列操作，张浚不仅巩固了“灵显”作为二郎神核心标识的地位，更极大地丰富了其作为护国神、战神的多重内涵，使其完全契合南宋时期的政治与军事语境。

         三、从蜀地到闽中：“灵显”概念的推广与应用

张浚对“灵显”信仰的贡献，并不仅限于恢复二郎神的封号。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将“灵显”从一个特定神祇的专属封号，提升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可授予其他地方神明的荣誉性称号。

绍兴十一年（1141年），张浚出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在任上，他关注到当地鳝溪的冲济广应孚佑王庙。该庙所祀之神孚佑王，即闽地民间信仰中的英雄神白马三郎（名驺寅），又称白马尊王，为古代闽越王郢第三子。张浚上奏朝廷，请求为该庙神明增封“灵显”二字，并御赐“灵显”匾额，将庙名改为“冲济广应灵显孚佑王庙”，仍赐庙额曰“永宁”。这一事件意义重大。它表明在张浚的政治观念中，“灵显”已不再是灌口二郎的专利，而是一种可以表彰和推广的、代表神明“护国安民、有求必应”的崇高资质。

通过在福州的这一实践，张浚将“灵显”信仰的影响力从其发源地蜀地，扩展到了东南沿海的闽中地区。这既是对地方有效神祇的官方认可，也是利用国家权力统一和规范信仰体系的体现。此举不仅强化了中央对地方信仰的整合，也使得“灵显”作为一种官方认证的“灵验”符号，在更广阔的范围内获得了权威性。

         四、结论

综上所述，张浚在南宋“灵显”信仰的演变过程中扮演了无可替代的关键角色。他以一次基于军事危机和“血食”神谕的奏请为转折点，成功恢复了二郎神“昭惠灵显王”的封号，重塑了一位符合时代需要的护国战神形象。随后，他通过对封号的不断加封，深化了二郎神“灵显”属性的内涵。更为重要的是，张浚将“灵显”从一个专有名词推广为一个普适性的荣誉概念，并将其应用于福建地方神明的封赐中，极大地拓展了“灵显”信仰的地理与文化版图。

张浚的系列行为，深刻反映了南宋时期国家与宗教的互动模式：国家通过高级官员如张浚之手，主动选择、改造和利用民间信仰，将其纳入国家祀典，以服务于巩固统治、安定社会、激励军心的政治目的。从“血食”的恳请到“灵显”的推广，张浚对二郎神信仰的塑造，正是这一宏观历史进程在个体实践中的生动缩影。

附件：一、二郎神的起源与核心属性

1.起源与身份：二郎神，即灌口二郎，亦称灌口神。起源于四川灌县（今都江堰），由治水英雄崇拜衍化为泛水神信仰。

2.民间形象：在民俗中，二郎神是一位神威显赫、善于变化、英勇善战的天神，职能广泛，能安四方，护边陲，解民苦，助中兴。

3.官方与多民族信仰：二郎神是儒、道、释三方和古代官方共同尊奉的神祇，被汉、藏、羌、土家族等多民族共同祭祀。国祀称号为郎、君、神。唐、宋、元、明、清历代官方均有褒封。

4.主要尊号与封号：

俗称：二郎真君、清源君、川主、惠民大帝。

尊号：清源妙道真君、护国灵应王、川主帝君、英烈昭惠灵显威济王、英烈昭惠灵显仁祐王、圣烈文昭宣灵忠仁王。

二、“灵显王”封号演变史

1.核心封号定义：“灵显王”是二郎神在两宋时期的核心封号之一。“灵显”意为神灵显应，核心语义为：灵（神异）验显现。

2.早期职能：作为蜀地原生水神，灵显王早期主掌都江堰流域水利事务。

3.北宋封赐历程：

起点（1063年）：始于北宋仁宗嘉祐八年，对李冰次子（二郎神原型之一）初封“灵惠侯”。

晋升（1087年）：北宋哲宗元祐二年，晋升为“灵惠应感公”。

关键封王（1103年）：北宋徽宗崇宁二年，因“护国战功”获封王爵，首封“昭惠灵显王”，确立了与二郎神的专属关联。《宋大诏令集》载其因“能出云雨，遂殄丑夷”而获封。

纳入道教（1118年）：北宋徽宗政和八年，被纳入道教体系，改封真人。

4. 南宋恢复与加封：

恢复王爵（1131年）：南宋高宗绍兴元年，经张浚奏请，从“真人”恢复为“昭惠灵显王”。《昭惠灵显王感应碑记》载其神通与护国安民之能。

加封“威济”（1136年）：绍兴六年，张浚任右相时期，加封“威济”，形成“昭惠灵显威济王”。

职能扩展（1150年）：绍兴二十年，阆州大疫时，民众祈祷验效，扩展至疾疫禳解领域。

加封“英烈”（1157年）：绍兴二十七年，再加封“英烈”，形成“英烈昭惠灵显威济王”的完整封号。

三、张浚对“灵显”封号的推广

1.福州奏请（1141年）：绍兴十一年（1141），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大使张浚，为福州鳝溪的冲济广应孚佑王庙（祀白马三郎）上奏朝廷。

2.增封与赐额：请求增封“灵显”二字，并赐予“灵显”匾额。

3.结果：朝廷封该庙为“冲济广应灵显孚佑王庙”，赐庙额“永宁”。此举将“灵显”封号从蜀地二郎神推广至闽地地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