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简断章

张爽

很长很长时间，人恹恹的，好似病了，又不知病在哪里，突然对阅读丧失了兴趣，兴致勃勃找出来“研读”的书，只是匆匆翻翻，尔后就腻了。一点都不想再读下去了。那些作家精心写出的文字，在最希望与读者交流的地方，到我这里，突然短了路，耐心在流逝的日子里一点点降至它的最低点。我不知道耐心全没有了时，我还能做些什么。

有时翻看过去写的文字，发表或未发表的，我都吃惊自己竟写了这么多！文字成了一张网，网住了我所有的日子。文字又像一把刀，把我过去的日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我一时竟有些迷惑了：这就是我的日子吗？纷繁杂乱，不可拼贴。这就是我的文字吗？同样杂乱纷繁，理不出个头绪来。

我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耐心。这些残简断章般的文字，支离了我了情感，让我的愁悦悲欢分崩离析，无法组合。这些琐碎的文字，短小的篇章，是我为了生存而一点点写来的吗？生存，活着，为了这简单的基本欲望，我提前预支了我的精神库存。它们使我坎坷的经历变得肤浅、苍白、喧哗而又不知所云，无所寄托。我是多么痛恨这些文字啊，它们没能滋补我受伤的思想，反倒让我一天天萎顿了。而我又不能无视这些文字的所在。它们是我活着的证明。它们清楚地记下了我为生存而做出的努力，即便在最平庸的文字中，他们也有着我拼搏时划下的痛苦痕迹。

其实，还是心态浮躁吧。这些急就的文字，就仿佛我一个在场地上来回奔跑，有喘息、汗水、跌倒、扭伤、呻吟，也有得意和欢笑。

一篇篇的文字写出来了，就像面包房里又新出笼了一个个烤出的面包，正急等着上市，待价而沽，而生产的过程已逐渐被人遗忘。面包被人买走，被吃下肚子去了。文章发表出来，清冷在纸页上，已没有一点热度。像一颗颗无家可归的魂魄，在远天里浪游。

我像一个招魂的巫师。

愈是经历坎坷，愈是待人宽厚；愈是等人宽厚，愈是被人算计、利用。现在的世上，聪明人实在越来越多，而宽厚则越来越少，越来越不能见容于聪明人之中。

在闹市里是隐，在远村中亦是隐。在隐匿中一点点明白这人世、人情，终于也无怨恨也无悔了。不知这算不算世事洞明？而人情练达只能在文章中了。于是还在写，还想写。不是因为别的，而仅仅是因为人还活着。这就是刘恒所说的“墨客的伦常和宿命”吧！

很多时候，我们的失败，不是因为自己过于轻率或急于求成，而是在准备期间过于算计得与失。值与不值这些利害关系。在我们自以为是的精明算计中，最好的时机已悄然溜走，剩下来的总是徒劳和望洋兴叹。

人是最善于思考的。而太过的思考常常把我们引向歧途。

所以，行动最主要的。

为什么就恹恹的昏睡了一天又一天呢？为什么就突然对阅读失去兴趣而耐心又与日下降呢？简单地想一下，突然就明白了这一切是为什么。难道不是自己连日来的思考与构想而让大脑神经过于疲乏所至吗？难道不是连日连夜的大量阅读引起了眼、脑、心身各个器官的“反抗”和用于我们的身体反应吗？

于是认识到：生活中，凡事都不宜过于把持。一旦太过了，就会有拨剑而出的“起义”者。做事，只有顺乎自然才行。不想做事，就暂且放开，想做时，再努力做好。这既合乎心理，也合乎天理。否则心理受损，天理也不容啊。

(此文发表于《青年文学》1998.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