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命者的饥饿诗学——张爽《饥饿的熊》

肖涛

非常练达有劲的小说。非常耐人寻味的口语。非常值得咂摸的记忆话题。读完后，感觉如果不说两句，过一宿之后，它会消失似的。题目起得绝妙无比，充满犀利的汉语之光，能够洞穿体态、心态与生态包夹的诸种伪善神态的坚实壁垒，直抵生命不能承受之卑贱的裸命之状。

 饥饿叙事是一个诗学命题，它来自于匮乏时代的小说发现。饥饿包含多种：第一、为本能性的饥饿，比如莫言小说；第二、性欠缺，即阿Q之于吴妈，或者“饥饿的郭素娥”；第三、文化荒芜所致，比如乡村沼泽草民想象城市“天堂口”、大眼睛孩子想象“希望工程”。大致如此。

四个人物付诸笔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矗立为小说乡村荒野中的贱民图谱，即熊宝德、二嫂子、傻子与孙家女人。

        在一块藏污纳垢的民间厚土中，这四个人物皆具有典型性，指谓着乡村文明的驳杂斑斓、花色样貌。熊宝德乃彼时食物链断绝时代的苦魂，也是最具有阳刚魅力的光棍角色。他最终“铤而走险”、承担了污名化的罪孽认证，入狱餍足口腹，亦不过是讽喻了人间不如地狱温饱的背反后果。这如同阎连科笔下的那些角色一样，宁愿入狱“受活”，承担苦力而能拥有的果腹，也不愿承受生不如死的自由煎熬和无边劳役。这是裸命者的信仰，反乌托邦的乌托邦想象。熊宝德的选择，即裸命者的无奈选择，其实也是对某种宁为太平犬、难为乱世人的生存处境的退避式逃逸和幽暗抗争。

         二嫂子，这一大地母亲型的女人，恐怕是每个村子里都有，整个儿一个贾平凹笔下的“女菩萨”，普济众生、扶危济困的良善女人。

傻子，一个丑怪的荒诞物，一个生殖不加节制、非优生优育时代的谬种。她的出场，本身就是特定时代的怪诞风景。她的存在，就是要成为施加于叔叔熊宝德身体机器和肠胃零件中一根牛脖子上的重轭，使之反弹而成为一块不断射向自身的飞去来器石头，击中的不是对方，永远只能是自己的裸命肉体。

  孙家女人，以夜叉魔女般的身份，组装成了比肩二嫂子的对峙结构。她的饥饿比诸熊宝德有过之而无不及。性的饥饿之于人如何可能？张爽发现了它，即性饥渴有时能够使人成为魔域中的悍妇与妒妇，可能使得受挫后的力比多欲力，聚集而不得发泄，最终只能婉转曲折以戕害他人的方式来获得片暂疏泄。因此，性饥饿的力比多欲力就要嫁接到更高一级的公检法系统中来，以报复他人的方式来完成“美杜莎式”的权力复仇。

 生命政治，以两种饥饿状态的裸命呈现，让张爽重新打开了小说记忆的诗学源地。从此开掘，咯咯吱吱地挖出了一面温煦悲悯而嘘唏涕下的年轮切片。你能感觉到某种斑驳而饱满、斛怵更坚韧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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