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一天，我在家中备课。因下周要讲《红楼梦》，所以就找来老版的电视剧中《黛玉葬花》一节观赏，一边思考着如何利用这一场景有效切入课堂。正在这个时候，不想6岁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凑了过来。画面中黛玉凄怆哀婉地徘徊于花影树丛中，屏幕下方一行行地滚过《葬花吟》中优美而感伤的句子：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

独倚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一个6岁的小孩，理解这样的句子与内容，还是存在很大的困难的。我想，她看上一会，满头雾水，不得其解，意兴索然，便自然会离开的。没想到的是，女儿好像很入境，她认真地瞪着圆圆的眼睛，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还入迷了。我的心中有些怕了，我怕女儿问我这个姐姐怎么了。这个姐姐怎么了，我该如何和一个6岁的小孩，谈这部烟波浩渺、气象万千、幽邃深沉的作品呢。从哪里说，怎么说呢？我心里祈盼着，祈盼着她心中的无聊、无趣及时生出，然后转身离开。但那个可怕的问题终于还是降临了，小家伙看着看着，她还是发问了：

爸爸，这个姐姐怎么了？

她很爱花……

她爱花，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

我支吾着，一边急速寻找着可以突破女儿问题又便于她理解的话题。逼急了，我突然问她：“你知道什么是生命吗？”

女儿想了想说，生命就是活着呗。有生命就活着，没生命就死去了。

我说，你说得很对。生命就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是有限的，是有尽头有终止的，不是没完没了的。对吧？

孩子听后，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这个叫林黛玉的姐姐，她在春天快要终止的时候，看到了满地枯损的落花，一下子就强烈地感觉到了一个人的生命就像这春天的花儿一样，既美好又短暂。北方的春天很短很短，娇美鲜艳的花儿在枝头停留不了多少天，就枯败了，垂落了。这个姐姐面对此情此景，她强烈而充沛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不就如同这易落的花儿一样吗？虽然美好，但终归是有时限的。她说：“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柔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你的生命和爸爸的生命都是有时限的。有一天，我们也会如同这花儿一样，离开生命的枝头，落入泥土中。因为有时限，美好的生命流逝得又特别快，生命既短暂又美好，——插一句，你看你的小脚丫，当初只有爸爸的手心大小，现如今呢，是不是已经比爸爸的手掌都要大了？——因此，优秀的人对生命既热爱，又有些焦灼。热爱与焦灼会带了一些伤感，也带来了珍爱与奋发。要是生命不是如今的这个样子，也许许多事情就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子了。林黛玉姐姐不会哭，曹雪芹也不会急于写出这样一本书，你也就不会急于去上小学，大家整天就很懈怠，不把时间当一回事，反正一切都还早着呢。在乎时间，在乎时光的流逝，就是在乎生命。

而这么美好的生命，我们该如何去安排它、安顿它，就是林黛玉姐姐面对的第二个问题。她看到这么美好的生命，飘落枝头，有的被风吹得花瓣飘零四散，有的陷落到烂泥塘中不能自拔，有的沦落到了污浊不堪之地……她因此而无限感伤。这么粲然的生命应该有个美好的去处，应该有个有价值的去处，你说对吗？女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我想我说的，她应该大体能懂，便接着说。世界最残酷的一件事，就是看着高贵卓然的生命，无可奈何地沉沦飘转。因此，黛玉姐姐的做法是将这些美丽的花朵，美丽的生命用一个漂亮的袋子（文中叫“锦囊”）收集起来，然后再把它们放在干净的泥土中，埋起来。所以，她唱道：“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就是所谓的“葬花”。之所以葬花为的是这些美好的生命不再会漂泊无助，不会再落在肮脏不堪的地方。珍爱生命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给它一个安顿，给它安排一个值得它去的地方。看着女儿很认真聆听的样子，我接着说道，这是一个生命的大问题。你将来会把自己的生命安排、安顿到哪里呢，哪方面呢？会让它四处飘零吗？会让它飘转到一个很不干净的地方吗？女儿听我问了她这些问题，使劲地摇了摇头。

和女儿的谈天，虽是一时兴起，孩子现在的“懂”恐怕还只能称得上是“有所感受”，但谈话的内容涉及到的却是一个人的根本大问题。我力图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增强一点女儿生命的意识。因为在我们的现实教育中，相当多的孩子形成的不佳状态，其实归根结底是“生命意识”缺乏造成的。

                                                                                                            ——本文选自《唤醒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