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为何坚信世上有“鬼”

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这是个老百姓总念叨的事儿，也是个自古争论不休的话题。信其有的，言之凿凿，绘声绘色；指其妄的，冷笑连连，呵之斥之；而大多数人，抱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遇挫时疑有——见了鬼了，逢喜时信无——天道酬勤。

其实这桩公案在中国，延续了好几千年，对此上心的人并不多，爱咋咋地。大约两千年前，有一个人，却固执而坚定地认为有鬼。这位可不是一般人，是个大思想家、大教育家、大科学家，是个与孔夫子齐名的“大圣”，他就是墨家学说的创始人墨翟，诸子百家中人们习惯称作墨子。在先秦那个中华思想大开放、大爆发的时代，孔子也刚起跑，而墨家，可是与儒家并驾齐驱，一时难分伯仲的。

墨子坚信有鬼，不光信，他为此用心写了篇文章，标题就叫《明鬼》，专门论说鬼的存在。

战国时期为什么诸侯纷争、动辄杀伐？为什么君王淫暴、黎民寇盗？墨子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因为人们都不相信有鬼。

墨子说，鬼到底有没有，不能凭嘴乱下结论，咱要拿事实说话。事实在哪儿？你去街巷田间问一问，见过鬼影、听过鬼嚎的人多了去了。

有人质问墨子，说你把老百姓的饭后闲谈也拿来当事实？墨子镇静镇静，回击道：那好，咱不拿粗鄙民间说事，我给你举几个上流社会的例子。

墨子讲：当年周宣王要杀他的大臣杜伯，杜伯不服，临刑的时候对宣王叫屈道：王无辜杀我，人若死了没有鬼魂便罢了，若有鬼魂，三年之内你必遭报应！杜伯被处死。三年期限刚到，这天周宣王带着人马打猎，前呼后拥，随从车辆近百，人数逾千，布满山野。太阳正当头，突然，宣王看见杜伯乘坐在一辆白马拉的素车上，穿红衣戴红帽，挽赤弓挟赤箭，一路狂奔到他面前，一箭射出，正中心脏。周宣王当即断了脊骨，倒头死了。

信不信有鬼？没有鬼难道杜伯会死而复生？不信？再讲一个：

墨子说，从前秦穆公大白天中午在庙堂里，有个影子进庙门朝左走，看那样子，身子像只鸟，脸呈正方形，穿了一件白衣戴了顶黑帽。秦穆公吓得直哆嗦，想逃离。那鬼影开口说话了：君王莫怕，上天鉴于你品德高尚，委托我下凡来赐你十九年阳寿，保你国家昌盛、子孙兴旺、江山永固。秦穆公听罢，赶紧地一拜再拜。拜完，小心请教：敢问神人尊姓大名？那鬼影答道：我是春神句芒。随即一股风飘散无影无踪。

君子无戏言，秦穆公能胡说八道吗？要不再讲一个：

从前燕简公冤杀了臣子庄子仪，没过一年，燕简公去沮泽揽胜游玩，正午时分，一行人马正走在路上，突然闪出庄子仪来，手握红木棍，兜头就朝简公打，周围的人亲眼看着燕简公被庄子仪的棍棒活活捶死。

没有鬼这一年后来报仇的庄子仪是什么？还有呢：

宋文公鲍在位时，有个臣子叫祏观辜，专门替君王张罗与祭祀有关的事。有一回他进了神祠，一个厉鬼附到主持祭祀的官员身体里，问他：观辜，为啥这里的珪璧礼器都达不到规格？酒饭也不干净？作牺牲的牛羊既不肥壮成色又难看？春夏秋冬四季供献为啥不按时？这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子鲍的怠慢？观辜待君忠诚，他把责任大包大揽下来，回厉鬼，说公子鲍还是个娃娃，他哪里懂得这些，疏忽失误都是我观辜的错。他还想解释下去，厉鬼附身的祭祀主持举起木杖朝他打来，连击数十下，当即倒地毙命在祭坛边。

这事儿记载在《春秋》一书里，有案可查。“鬼神之有，岂可疑哉！”墨子这时已理直气壮。没完呢，还有：

墨子继续讲：当年齐庄公手下有两个臣子，一个叫王里国，一个叫中里徼。这两位相互告发，三年时间里各有说辞，狱官弄不清个谁对谁错，齐庄公为这事烦心透顶，把两人都杀了吧，冤枉了对的那一个，都宽宥了吧，留下了错的那一个。怎么办呢？庄公想了个办法，让两人到齐国神社去赌咒发誓，以辨别忠奸。庄公命人在神社挖了一条沟，杀了一只羊，羊尸搁到沟边，羊血洒在沟里，然后二人依次对沟发誓。王里国先来，他发完誓，周围没动静，一切正常；中里徼誓言刚讲到一半，只见那只死去的肥羊蹦了起来，羊角直朝他身上抵去，顶断了他的脚腕。神社的众神见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当场把中里徼打死。——谎言，只有鬼才能识破啊！

墨子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列举大量发生过的鬼魂报应之事，来向人们证明鬼肯定有，不仅肯定有，简直是比比皆是。

随后，墨子严肃地又对人们讲：你们知道圣明的君王为啥都要不惜金银财宝设坛建庙吗？五谷鲜果、美酒佳肴地献供为啥？这是他们在讨好鬼神呀！祈求护佑其家其姓千秋万代高高在上呀!——鬼的神功，只有聪明的上流人才懂。

墨子接着告诫人们：“故鬼神之明，不可为幽间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隐藏作怪，鬼看得见；你依势欺人，鬼收拾你！

既然世间有鬼，出身有没有区别呢？墨子是这样给给鬼分类的：“古之今之为鬼，非他也，有天鬼，亦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为鬼者。”从古到今的鬼，无非三大类，一是天鬼，二是山水鬼，三是人死后化成的鬼。

鬼看来是真有了，那人怎么对待鬼呢？墨子主张：好好敬奉鬼——何况敬鬼神的仪式，就相当于现在的文体活动嘛，你敬了鬼神，等于参加了一次文娱活动，何乐而不为呢！

墨子的最终结语是：“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鬼神之有也，将不可不尊明也，圣王之道也。”如今大家都希望建功立业、兴利除害、邦国昌盛，那就大力弘扬尊重神明的鬼的精神，这是唯一的出路。——说了半天，原来圣贤墨翟的用意是在这儿，承认有鬼，相信有鬼，尊敬鬼力，方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王的最大责任就在于“亿宁百神而柔和万民”。这境界，原来与苍生黔首的“离地三尺有神明”是一个路子。

让人迷惑的不在这儿，在于，墨子在科学领域有着先秦诸子难以比拟的贡献，对宇宙、对物理、对自然，他都有自己的真知灼见，正因此，后人送他一个特殊的名号——科圣。然而先生却坚信世间有鬼的存在，这……科学与我们一直认为的虚妄迷信，竟出自同一位圣贤，怎么解释才好呢？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上古之人，鬼乃神也，鬼神的概念是含混在一起的，合起来就是墨子所谓的神明，能左右天地人，民要谨从，君王也得勤敬。如此而已。

附录：冯友兰《中国哲学史》谈到墨子，如是讲：“墨子为中国历史中一甚大人物。由战国至汉初，人多以孔墨并称。但《史记》对于墨子之记载，则极简略。盖司马迁作《史记》时，思想界已成为儒家之天下。故孔子跻于世家，而墨子不得一列传。”——孔子的实用哲学，不仅给历代统治阶级提供了工具，也使自己获得了更多扬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