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恩仇，到底有多快意

文／史航（编剧、影评人）

大仲马原著叫《基督山伯爵》，上译的老译制片叫《基督山恩仇记》，我更喜欢后一个译名，因为讲的就是个快意恩仇的故事。

水手当泰斯被诬陷入狱，下手的是情敌，军官费尔南，还有嫉妒他的同行，水手卡德鲁斯。费尔南假模假式，不喜欢卡德鲁斯开任何玩笑：“何必开这种玩笑，一个人出卖朋友， 可不是小事。”“我朋友多啊。”“足够你花一辈子了？”

当泰斯被关进伊夫堡，求告无门，绝食抗争，然后听到微弱的叩击声。挖通地道的，是难友法利亚长老。“究竟为什么，只有不幸才能使我们见面。”“两个人更有力量。为了见 到你，这堵墙我挖了几个月。” “我开始什么都怀疑了，除了仇恨本身。”

法利亚长老说起自己年轻时探知的海盗宝藏，在基督山岛。当泰斯羡慕他：“如果你逃出去，你将多么有权势啊，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金钱万能的世界上。”如父如兄的长老说这财 富也有你的一半，只要你为的是正义的事业。

到目前为止，都是网络小说就有的故事框架，蒙冤复仇，获秘得宝，如虎添翼。但，挖地道的辛劳让长老一瞑不视，他的遗言却是：“使我忧虑的，不是死亡的虚无，而是生命的 虚无。”也许，他洞悉了未来的某些不祥和不能挽回？复仇是多么坚实的生存目标，为何还会导向虚无？

当泰斯越狱成功，挖宝成功，现在是基督山伯爵，返回尘世，结交了大好青年阿尔贝，救了这坠马青年一命。“这次受伤，才使我真正懂得自由的价值。一个月没出门，我简直要 疯了。”伯爵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可怜的囚犯。”阿尔贝天真而焦虑：“不饱经沧桑是不会有才能的。怎么办？”“等着吧，你会饱经沧桑的，相信生活吧。想想牢房的墙， 你就会使用灰颜色，也就会理解蓝颜色。”

蓝颜色是他在牢狱里仰望的天，是他在越狱时泅渡的海。

伯爵见到了阿尔贝的父亲——仇人费尔南，还有他妻子，当泰斯被夺走的至爱——梅塞戴斯。仇人没认出他，但爱人认出他了。他不能预告什么，而什么她都能猜到。伯爵只能问 一句：“你觉得我疯了么。还这样在相信，在期待。”“你能不能不再期待呢？”“不能。”“那么命运会回答你的。”

命运如梅塞戴斯所言，尽力回答了复仇者。三个仇人，一个被杀，一个自杀，一个身败名裂。要为父亲挺身雪耻的阿尔贝，来找自己曾最信任的伯爵，要求决斗。伯爵答应。

当晚，梅塞戴斯来替儿子求情，伯爵说出了全片最痛心的台词：“你真以为我会杀死你的儿子，杀死一个勇敢的，一时冲动的孩子，在你的痛苦之上再增加痛苦吗？看来你从来没 有爱过我，因为你太不了解我了。你绝不会失去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也不会失去他对你的尊敬。明天，我会听凭一颗子弹结束我的生命，这生命曾充满了对你的思念。”

看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的。这就是生命的虚无，长老预感过的。

梅塞戴斯将实情告诉了儿子，阿尔贝放弃决斗，请伯爵原谅，伯爵感慨万千：“你现在也在受苦，朋友，我真正的朋友。”

然后，面对昔日恋人的挽留，伯爵还是要远行了：“我不该去破坏你已经得到的幸福。我报仇是多么愚蠢，多么疯狂，多么狂妄，应该是我来寻求你的宽恕。走的只是基督山伯爵 ，必须让这个人物永远消失，好让另一个人能回来，这个人只有你才认识，那时什么也不能让我们分开。”

年少的我，不懂为什么坏人死光，好人还要自我放逐。现在，懂了一点。

快意恩仇？不，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快意。恶，有时让善无路可走，有时让善与它殊途同归。两种都是悲剧，后一种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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