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派翠西亚·波拉蔻/文图   王玲/译

所有的童年，除了像天空一般漫长的懵懂快乐，便是浮云掠过的忧伤，以及无以对人言说的寂寞。

是的，我以为，真正的童年一定伴随着忧伤。

那是天空之子落入凡间的哀愁，是一汪纯净无以在这嘈杂世界中寄身的茫然。

而现在的孩子，允许他们兀自忧伤的时间消散在慌乱的追逐中。当高楼大厦封锁住视线，青空下只留下噪热的蝉鸣却没有了树下的呆立，忧伤褪去，现在的孩子拥有的是和成人一样的烦恼。

很多年前观影《放牛班的春天》，理智并不能指点我片中音乐老师的才情，只是，情感的堆积却和电影中的音乐起起落落，直到，小不点的男孩从车后闪身跑向这位窝囊到手足地措的老师时，眼泪喷涌而出，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触动我心底的脆弱。

用我粗浅的人生阅历理解：所谓启蒙，并非有人教会你do,re,me……而是两颗同样富于才华的心灵碰撞在一起——其中一个因缘际遇湮没于人生的平凡，却甘愿用隐藏在平凡之下的激情为另一颗打磨出生命的光茫。

后来，我在给天添讲波拉蔻的另一个故事时，竟然又看到了相似的生命故事。

虽然我已经了解这是波拉蔻的自传故事，但是我仍然抵挡不了故事中的忧伤，作者童年时的忧伤，将作为读者的我拦在了自己成长路上遗憾的漩涡中。

我第一次惊喜地发现，原来有人是这样比喻书中的宝藏：

小女孩五岁的时候，外公把一罐蜂蜜兴趣得高高的，然后用汤匙从罐子里舀出一勺蜂蜜，滴在书上。

外公把书交给小女孩：“尝尝看！”

小女孩用手指头蘸了蘸蜂蜜放进嘴里。

外公问：“味道怎样？”

小女孩说：“好甜！”

然后，全家人合唱般齐齐地说：“知识也是非常甜的哦。蜜蜂在花丛中采集花蜜，我们在书籍中采集知识！”

仿佛，一扇神奇的大门从此打开，顺着甜蜜的指引，小女孩终于可以像家庭中的每一位成员那样徜徉在书本的海洋中。

她热爱书，想读书。哪怕其他小朋友都会读书了，而她始终不会，也还是阻挡不了她要读书的渴望。直到有人因此嘲笑她：“派翠西亚，你读的是什么呀？”

是呀，就像旁人无法理解在派翠西亚眼中的文字只是一堆歪歪扭扭的线条一样，派翠西亚也同样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轻松地完成字词的拼写。如果自然分划出每一个生命的独特，有些独特却注定要承受世人的质疑与责难。

幸好，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的派翠西亚很会画画，而且，她还有一个非常爱她的外婆。

爱一个人，就是不会因为他的优点而多爱他一分；也不会因为他的过失而少爱他一分。爱他，就是爱他完完整整的全部。无论是谁，浸润在这无条件的接纳与爱里，都会感觉很安全，很舒服。

当派翠西亚和外婆一起仰望夜空的时候，外婆经常说，星星是天空的漏洞，从这个洞里透出天堂的光来。有一天，她会去洞的另一边，那个闪闪发光的地方。

30岁的我一面羡慕着3岁的天添被这如诗的语言包围，一面又生怕自己曾经用成年人的聪明熄灭了从天堂传来的光亮。

外婆说：“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迟早都会去那儿。快抓住草，这样你就飞不起来了，也就不会跑到天堂去了。”

于是祖孙俩大笑，并紧紧抓住草，以防自己飞走。

有时候小穗在想，其实，我们都是被天堂驱逐出来的人。只有傻子和孩子才真正住在那里。当我们除了再也没有时间顾及头顶的天空，和越来越稀少的星光外，连同心中的诗意和天马行空的相像力也一起连同天使的翅膀飞走了。而成人却往往热衷于将天堂的居民拉回到和自己一起的僵硬的地面上。

可能不止小穗一个人都曾经尝到过，当学校生活变成一种可怕刑罚的滋味。

当外婆忘记了抓住手边的草，飞到发光的地方之后；当曾经为派翠西亚舀取知识的甜浆的外公也放开了手；当派翠西亚一家离开了有外婆的天空、密歇根农场之后，学校的生活对一个天生有着阅读障碍的孩子来说，变得越来越辛苦。她要面对的，不仅是课堂上起立读书、回答问题的窘迫，还有如影随形的讥讽嘲弄。

直到学校来了一位新老师，引起了全校的嘱目。他很高，气质很优雅。他把条纹西装和灰尘长裤穿得好帅喔！那些爱讨好老师的小孩子，总是围着他。但是，福柯老师完全不在意谁最可爱、谁最聪明、谁最怎么样怎么样。

是福柯老师发现了派翠西亚的画画天赋。

派翠西亚画画的时候，福柯老师总是站在她身后，小声地说：“非常棒，简直太棒了！你知道你是个天才吗？”

当福柯老师用一颗毫无偏见的心维护着小女孩的尊严时，取笑和欺负派翠西亚的事情越来越少，但同时，也招来了个别学生对派翠西亚深刻的嫉妒。艾瑞克就是一个见不得福柯老师对派翠西亚友好的学生。福柯老师对派翠西亚越好，艾瑞克就越欺负她。甚至当派翠西亚害怕到把自己躲在没有一丝阳光的角落，都会被艾瑞克找到，并把她从里面拉出来，围着她羞辱。无以遁逃的羞耻感将这无辜的女孩逼得蜷成一团。

忽然，脚步声传来，是福柯老师——福柯老师站出来保护派翠西亚了。

为了让派翠西亚建立起内心的自信，福柯老师下课后专门投入时间帮助派翠西亚进行读写练习。

为了报答老师的恩情，起初并没有摆脱阅读障碍的派翠西亚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弱点。

福柯老师读一遍，派翠西亚也跟着读一遍。每次派翠西亚读完，福柯老师都说：“很好。”派翠西亚相信，福柯老师没有发现自己不会阅读的事情。

直到，黑板上留下一堆凌乱不堪的字迹，连派翠西亚自己都明白，她全都写错了。如果说老师的冷落、同学的欺负让人感觉惶恐委屈（哪怕就是笨吧，我做错了什么？！）；而在福柯老师的宽厚注视下，爱的激励同样会让人感觉挫败——因为太紧张自己的无知会伤害到老师的信任——小女孩沮丧地丢掉了手里的海绵，一心只想逃跑。

小穗从小到大上学遇到的老师几十位，唯一有一位当时被同学们起外号叫作“法码”的物理老师，曾经给予小穗这样的鼓励。法码是教物理的老师。而小穗中学时代的数理化一概不开窍。那时的小穗沉闷得像一块掉进水里的木头疙瘩，埋在水下的小穗快要被憋死了。一次物理考试，明明就是不会啊！法码巡视考场，看见被一道道物理题憋得满脸通红的小穗，她只是笑，轻松得好像这不是她教的课一样。

直到考卷发下来，物理学成了一锅粥的小穗惊讶地发现，那次考试自己竟然得了80多分。直到小穗对照书本一一检查考题，原来老师为小穗答出的每一小步都给了一些分数——糊涂的小穗遇到了糊里糊涂给分的法码。只是，那次80多分的物理考试像一枚徽章一直悬挂在小穗知遇感恩的人生路上。

就像福柯老师抓住逃跑的派翠西亚，蹲在她面前说：“可怜的小宝贝，你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很笨？你这么孤独害怕，感觉一定糟透了。”

听到这话的派翠西亚哭了。站在一旁的小穗，此刻声音也哽咽在空中。

福柯老师继续说：“但是，小家伙，你不知道吗？你只是认字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而已。你上学这么长时间，把这么多厉害的老师都骗过去了！真是聪明、机智而且勇敢啊！”

小穗为天添讲故事，常常会被故事里的温情润湿眼眶。唯有这一次，当天添的阅历还无法理解一个老师的话何以动人的时候，小穗真的已经感动到无法自已。

故事有点长，天添已经退到了小穗身后（或者还留着一只小耳朵吧），只是小穗自己被作者的亲身经历吸引，于是夹紧了嗓子，一路颤颤地念着：

“接下来的一年，小女孩的生活中充满惊奇与发现。她开始喜欢去学校。这个小女孩就是我，我叫派翠西亚·波拉蔻。三十年后，我在一个婚礼上看到福柯老师。我走过去向他介绍自己。他不认识我了，我跟他说我是谁，还告诉他，多年以前他改变了我的生命。”

“他抱了抱我，问我现在在做什么工作。‘福柯老师，’我回答，‘我写书给小孩子读……谢谢您，福柯老师。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