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心安理得的人才能将那件白衬衫穿出毫无鬼祟的气质。

有些人，尚在一座城，却不会轻易见面。似曾断了消息，可需要的时候消息定会传来耳畔，因为应该知道。当再见面，患得患失依然。

接到张先生的电话，是在南京一个很热的傍晚。

“这样的热够不够一笔勾销？”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白兰花的味道，素而透光。

那是我许多年前曾说过的一句话：人生凉薄，夏来取暖，一笔勾销。

我有一年多没见他了，没有重要事情的时候，自己没长进的时候，我不敢打扰他。

好事的方小姐听说我要去见张先生，特意跑来帮我挑衣服，还带来了全套的化妆品。

我的确紧张，的确患得患失，可关于究竟穿什么去见张先生这件事倒全无顾虑，去见一个精神上挑剔的人干净的白衬衫就够了，穿的太刻意反而不好意思，但我还是留下了方小姐的一盒胭脂。

我提早来到，心较暗劲，开场白是说“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我感觉我都说不自然。

我进洗手间补了点胭脂，希望出来的时候张先生已经到了，那句开场白我想留给他去说。

愿未偿，我重新坐下。刚坐下，张先生来了。

我起身，且离开座椅和桌子之间，站在座位之外迎候他，一如当年听他的课那般虔诚，那个足够柔软的姿态让我轻松。

张先生也没有落座，跟我面对面地站着，眉眼俱笑深细打量。

“我老了吧？”他好像有所感应，先讲出了开场白，可这句开场白却让我觉得无限的手足无措。

我紧紧地拥抱他，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张先生也选择了一件白衬衫。

亦舒说：“只有最含蓄的人才肯穿白色，风流不为人知，辛苦不为人知，因为一个人最终要面对的，不外是他自己。”

张先生并不老。他的头发依然浓密，并泛着健康自然的发色；他依然带着那款黑框眼镜，很旧式的样子，可带在他的脸上却旧的很好看；他一向自律，依然挺拔，那件白衬衫照旧穿的温存儒雅。

“你没让我失望。”他十指紧扣置于胸前，那是一个恳切的姿态。

“是好的没让你失望，还是坏的没让你失望？”

“你还是学不会自保！”他的眼镜上反了一层窗外的光，我看不清楚他此时眼睛里的含义。

“你看重约定，将约定视为一种过命的关系，但你也知道无常，你只求走散前能把梦做完，你并非不切实际，你从不相信誓言，你只是难以忘记那些曾经的答应。”

“如果自保是放弃，我宁愿自救，我要尊重当初的抉择，一生还没到底就忘记会让我看不起自己！”我边说边放下触到唇边却没有喝的那杯咖啡，右手腕上的玉镯和玻璃桌面发出了一声清脆。

……

整个午后，我们都没有追逐的问，也都没有直接的说，拐弯抹角却已足够明白足够安慰。

我们都老了吧，他的老，是冰释前嫌；我的老，是山海两边。

见字如面，楚君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