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信任人的小黄狗

肖雪慧

大概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一如往常，清晨六点下楼骑上车。还没出宿舍区铁门，每天按时蹲守在楼下、在绿化带的猫咪朋友就围上来，跟着我跨出铁门。这时，发现不远处有只小黄狗，眼巴巴看着我给猫咪们分食物。小狗大约身长两尺，中等个头。虽然光线很暗，还是看得出小狗眼睛充满期待，我放了一把猫粮在它面前，骑上车时听见小狗咬得“嘣嘣”响。

第二天同样时间同样地点，小黄狗又来了。它这次离猫太近，猫们很紧张。我招呼一声：“跟我走，跑前头去！”小黄听懂了，跑跑跳跳，一下子就窜在了我前面。每到转弯处，它略迟疑一下，自己判断一个方向后往前跑，见我走了另一方向，马上折转，又出现在我前面了。刚转弯到直通大校门的那条路，一群猫奔过来，是花儿每天率四个儿女来了。这帮小家伙看见我前头有条狗，马上冲着小黄群起而攻之。小黄狗惹不起只得躲，自个跑开，在离花儿一家子十来米处停下等待。见我起身，它又往前去……最后，在快到校门处给它留了一点猫饼干。之后，小黄每天都来，好几次，还穿过铁门进到宿舍区，在楼下等。我总是先把它赶走，它总是在同一地点遭遇花儿一家子阻击，最后在老地方得到一份干粮。只有一回，不知道为什么，没吃我给留下的干粮，一直跟着我，我出了校门过了马路，小黄竟然也跟着过了马路。我怕它跟到游泳馆，飞快登车，好不容易才甩掉这黏人的尾巴。

那段时间，除了清晨，晚饭后去校园里看猫咪，也会看见小黄。校园里有很多猫。猫是要分地盘的，晚上，我习惯于跟清晨的顺序倒着来，最先去看靠近大校门那栋教学楼侧面的几只猫。有一天，在教学楼那里碰见几个人。她们也在给猫喂食，还给猫带了饮用水。一聊，才知道她们每晚都来。对校园内的猫咪，比我更熟悉，不仅弄得清谁跟谁是一家子，还给很多猫取了名。其中一位，大家叫她“曾姐”。从她口中，我知道了那只琥珀色、雍容华贵的长毛猫叫花儿，花儿的四个儿女只有那只白色的是长毛猫，另外的两黑一黄，都是短毛。四蹄踏雪的小黑最霸道、最贪吃，但花儿每天率儿女拦截我时，小黑只顾冲我要吃的，总是花儿自己和白色长毛猫阻击小黄狗。曾姐她们也认识小黄狗，每晚除了带猫食，也给小黄带些骨头。小黄还是像清晨一样，在人和猫周围快乐地蹦蹦跳跳。奇怪的是，这家伙根本不喜欢骨头，就爱吃猫粮。不过，小黄很有耐心，一般不跟猫咪争抢。

我白天也常在路边碰见它，而且每次都发现有学生在喂它火腿肠什么的。我暗暗好笑：这小流浪狗社交能力蛮强呢！

冬至前的一个中午，我去收发室取邮件。收发室在学校的东面，平时早晚喂猫是在学校西面。居然在收发室附近又碰见小黄了。从它兴奋招呼的表情，我知道它看见我了，但正跟另几个人在一起，没有过来。收发室那边有各种小卖部，人来人往，很热闹。我心里突然闪过一种担忧：小黄对每个人都充满信任，可人不一定都对它抱以善意。万一有人打小黄的主意，它可太容易上当了。

晚上碰见曾姐她们，我说了我的担忧，尤其担心冬至会成为小黄的一道坎。她们几乎异口同声：不会吧，学校这么好的环境！这倒是。学校很多教师和家属晚上常出来喂流浪猫、喂小黄。学生也是。每天傍晚，图书馆背面还有一对日本留学生坐在台阶上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喂猫。对小动物来说，校园的确是它们不错的生存环境。

可是圣诞节那天晚上曾姐她们远远看见我，还没走拢就大声喊：“肖老师，今天下午有人跑进来偷猫！”她们七嘴八舌叙述了下午惊险一幕：怎样发现登着三轮的三个人在图书馆一带转悠，这些人用专门的捕猫工具抓了图书馆背面两只猫，被抓的猫在编织袋里凄厉惨叫，她们跟保安一起把拎编织袋那人堵在了地下车库，救出了两只猫……她们还说，编织袋很大，可以装很多猫，“就是说嘛，怎么学校的猫越来越少了！”我也感觉学校的猫少了许多，好些熟面孔已多日不见。这些猫虽然不是家养猫，但大家一直在喂，对它们有一种牵挂。中国有极端残酷的食文化，很多人食无禁忌。被偷猫狗将是什么命运，人们心里都明白。我们在聊外面人进来偷猫的事，小黄还是那么天真无邪地在一旁摇尾，蹦跳。我说：“黄黄，你可小心点，别让人给捉了！”

一边说一边朝图书馆背面走，白天偷猫贼就是在那里对猫咪下手的。

眼前的情景看着难受。平时一听我们声音就跑过来的猫咪们全都躲在灌木丛里、汽车下面，神情惊恐，不敢出来。我看见一辆车底盘下至少有两只，招呼它们，它们警惕地往汽车底盘中间躲；我放一些猫粮在底盘下，它们也不去吃。怎样的惊吓使这些美丽的小精灵变得这样？！

又过了两天，27日晚，喂过教学楼外的几只猫，就去到医院和图书馆那边，平时总能在那里见着好几个出来给猫咪们喂食的，有几位还是校外的。但这一天，大概太冷，只看见曾姐，当然，小黄狗是一准会碰上的。曾姐正数落小黄：“黄黄，你越来越不听话。再去惹猫，不理你了！”之前就听曾姐说过，花儿的四个儿女中，黄色那只偏弱，老是被小黑欺负，吃不着东西，四只猫中个头最小。她刚才特意给这只受气猫更多食物，小黄狗却跑过来追赶、搅局。一听小黄跟猫咪作对，我也吓唬小黄。小黄肯定是听懂了我们在说它的不是，做了个意想不到的动作：两条前腿并在一起很规矩的趴在地上，眼睛望着我们，尾巴使劲地摇。这副认错模样把我俩都逗笑了。

第二天晚上，小黄没出现。过后，清晨也没见它来，我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小黄出事了！晚上曾姐她们也在说小黄不见了。一连几天晚上，她们仍然给小黄带骨头来。心里都还抱有希望：说不定哪里躲了两天又出来呢？

除夕晚，我从家里回校后又去了每日要去的那几处。在教学楼边，我小声唤一只怀孕大黄猫：“黄黄，快过来！”一个推单车的女孩子听见，问：“阿姨，在叫小黄狗吗？”我告诉她，小黄狗已经失踪几天了。女孩很失望，她说她住学校街对面，前一阵带她家的狗进来，就喜欢上了小黄狗，几乎每天要来看看，也是有两天没见着了，天气又特别冷，挂着小狗晚上睡哪里。

昨晚，我又在教学楼那里碰见她。她给猫们带了一根大火腿肠。边走边聊，女孩告诉我，她在实验中学读书，是高三学生，明年高考。心里放不下黄黄，放学回家吃了晚饭就来了。我说很遗憾之前没给小黄狗拍个照，不然的话，还可以发到网上找一找。女孩马上接过话：说不定你们学校有学生给小黄狗拍过照，如果网上发个消息，也许有人贴出照片。

这女孩腼腆，不直说想要我发消息，但听得出她对这办法抱了希望。我知道这没用，但这女孩子身上那种对小动物的情感打动了我，而几天前学校里流浪猫险遭劫难，那只广结人缘的快乐小狗又突然失踪，也令人不能释怀，于是写了这些文字。

这地方充满陷阱，而人给动物编制的陷阱，不是头脑单纯的小动物能识破的。我不奢望能使有异食癖的“美食家”不吃猫狗，但希望他们能明白摆在他们桌上的猫狗大多是偷捕来的，而猫上餐桌，来源一定很不光彩；也希望有更多的人关心这些小动物，帮助它们摆脱成为餐桌上一道菜的命运。

2011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