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点。我端一杯茶，走进书房。

茶来自四川，正宗的雅安石花。电脑启动。细嫩的茶尖，也正要绽成绿色的花瓣。

轻啜一口，抬头看见晨光。时间是盛夏，但光线并不强。雕花的玻璃门和窗纱，为其做了恰如其分地阻挡。

    是的，书房。它就应该是沉静的暖，而不是，刺眼的闪亮。

拉开蓝色条纹的窗纱。拉开贴了羊年剪纸的玻璃门。深吸一口从阳台纱窗透进来的空气，好爽。

脚下是一盆红豆杉，绿油油的，长势正壮。君子兰陪在一旁，叶子墨绿肥厚，作中分状。

向楼下望。大片的杨树苗扭动着腰肢，摇曳在七月的风里。

茶水转青。绿色的花瓣渐次沉进杯底，瓣瓣直立，簇拥成一朵更大的花。绿色的花。少见的美。

再饮一口。我坐进黑色的转椅。打开空白的文档，敲下一个题目。

身后是书架。四架合一。满墙。靠南的两个属于儿子，靠北的两个，属于我。

儿子喜欢社科。我喜欢文学。曾经也很希望他能和我高度一致，后来发现，这不仅是不可能，而且是非常错误。每个人都是非常独立的个体，不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就让他津津有味地看自己喜爱的贝尔·格里尔斯，他说这是他最崇拜的人，他是他的铁杆粉丝。他说贝尔·格里尔斯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他什么都能吃。他能胜任一切险恶的环境，每一次都能绝境逢生。每每提到他，儿子的眼睛总是泛着别样的光亮，他说：“妈，你若和我在一起，就不用害怕会迷路，我保证能把你安全地带出去……”

那一刻，我可真幸福。

儿子走进来了，他开始画画。他这次的模特是柯南，柯南的眼睛大大的，总是支棱着几缕头发。

继续码字。身后的书架上，是全套的三毛。全套的池莉。全套的雪小禅。全套的安妮宝贝。

别说我学富五车。除了文学，我其实一无所知。

偶尔也心血来潮，想要洗手做羹汤。却买回来一本《舌尖上的中国》。我惊叹着解说词的唯美，惊叹着摄影的高端，惊叹着中国文化，是如此的博大精深。老公的嘴角一撇，端上一盘小炒，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厨房的秘密，可不是你的纸上谈兵。

我利马反击：你整天看地图，难道不是纸上谈兵？

通常就是这样的情形：我用笔记本码字，儿子写作业，老公，则几乎每次都是抱一本地图，看中国，看世界。

书桌实在够长，容得下三个人同坐。我居右，儿子居中，老公居左。

我的右手边，是一盆马齿苋，土话马扎菜。太过朴素的花，却是最爱。也不知道老公是从哪里淘来，小小的圆滚滚的叶子，长长短短地从书桌上垂下来，宛若绿色的珠帘。

我的左手边，是一株兰。不过是从客厅的大吊兰上随意地掐几个叶片，插进一个废弃的水杯。见风就长，很快就绿意葱茏了。

书桌的另一头，是铁线蕨。凡是称为蕨的植物，大都非常原始。小小的圆形的叶，像是缩小版的银杏，散发着幽幽的远古气息。枝干很细，黑褐色的，像铁丝。用手触碰，非常硬。铁线蕨，名副其实。

一盆绿萝蹲在花架上，长势汹汹。

小小的书房。很多的植物。却都是不开花的。它们散发的，都是中性气质。

开始落笔，茶意氤氲。对面的墙上，是韩琦的画，一簇野生的兰，从石缝间，探出手臂。小花淡淡地开着，似有香气。一旁的诗句也是韩琦亲题：“深山之兰开无主，一片净玉云烟轻。”

恰应了书房的名：兰语。

兰语。它镌刻在我书房的门上，用的是正楷字。不要那些飘逸，就是要方方正正，踏踏实实。兰心，惠质。

键盘敲击，我沉浸在，一个老旧的故事里。

有声音，从阳台上传来。是那只养在鱼缸里的龟，它几乎每天都在作着爬出缸外的努力。滑滑的玻璃墙相当考验乌龟的爬行神功，它几乎每次都要在最后的关头，“啪”地一声，将自己重新摔落，四脚朝天，仰躺在那铺了细沙的鱼缸。但稍歇片刻，它便又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毫不气馁。

自由，是每个物种的向往。即便身体被幽闭了，灵魂，也该有个放飞的地方。

就像我，偏安小镇，却不觉内心荒凉。

行文过半。茶已凉。起身续水，触到了客厅里的滴水观音。它的叶尖总是湿湿的，滑过肌肤的时候，我感到了微微的凉。有人说滴水观音有毒，我当然知晓。却未因此而将它们搬离客厅，反倒多了几分怜惜。说到底，这不过是植物的一种自我保护，为了能够活着，它总是忐忑不安，眼角里蓄着，永不坠落的泪滴。

儿子取一只小瓶，蹲下来，收集那些水珠。我说：“小心点啊，有毒。”他一边表示着怀疑，一边不管不顾。一个叶尖一个叶尖地继续搜寻，就像蜜蜂，采集着花粉。

继续码字。一篇2000字的文稿，即将完工。儿子的柯南也已成型，他摊开长长的笔帘，开始着色。各种的红。各种的绿。各种的黄。各种的紫。这些深浅浓淡大同小异，儿子却能辨别得一清二楚。

敲出最后一个标点，我仰身靠在电脑椅上。舒一口长气，我要站起来活动腰身。红的篮球，黑的哑铃，长的拉力器，圆的呼拉圈。它们都等在书房的一角，很静，很美，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