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五一节，邻村的二郎山风景区举行索道开业典礼，并从30号开始赶庙会唱大戏。请我回去采访报道一下。我从北京赶回去时是30号早上。看天刚蒙蒙亮，我想先回村看看爹娘，然后再赶往会场。刚进村，迎面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我还没认出是谁，这人老远就跟我说话了：

“回来了，二哥。”

不用说，这是方高。他跳下车子眯缝着眼对着我笑了笑。

“这么早就去上班？”我问。

“嗯。”

他就“嗯”了这么一声，便骑上车子走远了。

中午我到二郎山风景区拍唱大戏的镜头。戏台前碰上了小婶，她说来赶庙会买点豆米糕，明天就是方高的30岁生日了。小婶说她每年的这一天都给方高买豆米糕，现已买了30年了。

买完豆米糕，小婶就要回去，我劝她看完戏再走，她说得早赶回家，还要给方高包饺子呢。

小婶正要走，忽听有人喊：

“不好了，山下建筑工地出事了！”

小婶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霎白，转身就往山下建筑工地跑。看戏的群众也有不少人往下跑。我也追了上去。小婶边跑边说：

“那是咱们村建筑队承包的工地呀，你方高兄弟会不会也在这个工地上干呀。”

我赶忙说：

“婶子，你别急，建筑队好几个工地，也许方高不在这个工地上。”

“唉，谁知道呀。家里有个干建筑的，一听说工地上出事，心里就发毛。”

小婶一边说，一边跑，手中提的那个盛豆米糕的塑料袋荡来荡去。

当我们赶到出事的工地时，见民工们惊慌失措地聚在离出事工地几十米远的地方，一个个脸色煞白。我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廊檐的水泥板塌下来了20多米，砸伤了几个人，现都送城里医院了。

小婶赶忙问：

“你们看见方高了吗？”

几个人都说没看见。本家方召兄弟过来对小婶说：

“婶子，今天方高在城里工地打地基呢，幸亏没在这里。”

听了他的话，我和小婶稍微松了口气，小婶说：

“不管谁家摊上这种事，都要命啊，唉……”

她长叹一声，说要回去包饺子。方召说：

“我正好回家，用摩托车把你送回去吧。”

说着，推出摩托车，把小婶送走了。

小婶远去以后，刚才说没看见方高的那几个人凑过来对我说：

“坏事了，砸伤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方高。中午要吃饭了，我们都从架子上往下走，方高说要再砌上最后几块砖就下来。结果，就差了那么几秒钟，水泥板就全塌下来了，方召在前一步没要紧，方高和另一个姓王的青年都被压在水泥板底下了。”

我的心忽得一下提了起来，赶忙问：

“方高伤得怎么样？他是我弟弟呀！”

“那不好说。”

几个人支支吾吾，

我赶紧从公社要了一辆车，迅速赶到城里医院。但是，一切都晚了，也可以说早就晚了。廊檐倒塌时，方高当场就没命了。看来“那几个人”也没跟我说实话。

我当时觉得胸口发紧，瘫坐在椅子上。天哪！才只有半天时间，那留给我“回来了，二哥”这句话的方高弟弟就走得无影无踪了。方高，你才只有30岁呀，小婶买了你最爱吃的豆米糕，正要给你过生日呢。

我提出要见见方高，建筑队的几个领导和工头都不让见。我坚持要见并说回去跟小婶有个交待。没有办法，他们让我等一会儿。大约等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把我领到太平间。当他们掀开盖在一具尸体上的布单时，我惊呆了，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方高弟弟。那是一张像大头娃娃一样大的脸，平平的像抽去了骨头。我正要往前挪一步，工头迅速地盖上了布单。我还未哭出声来，几个人已把我架出了太平间。

等我稍微平静下来，建筑队的领导跟我说了不少好话，嘱咐我千万不要把方高被压伤的真实面目告诉别人，尤其是他的父母。等建筑队的领导走了，一位认识我的医生悄悄告诉我说：

“方高头上的骨头全压碎了，脑颅和后头全没了，为了让你看一眼，我们在他的头颅里填充了整整两刀卫生纸。

当我赶回家时，乡、村的两级领导已把方高的事告诉了小叔小婶。听说当时小婶正在包饺子，听说后当场昏倒在地，众人已把她送到医院去了。

我走进方哥亲自盖的新房，新房的正间已成了灵堂。灵桌上摆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小婶包的一碗饺子。

一样是小婶从庙会上买回来的那块豆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