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3日是个周六，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因为第二天还打算运一些书到新房子去，所以把老婆和岳父岳母都打发睡觉了之后，我就在客厅里收拾满地的书箱子，一边看着德甲拜仁慕尼黑和斯图加特的比赛直播。

比赛最后打平，我也收拾了大约8箱书和4箱DVD，以及杂物若干箱。一看时间已经接近两点，我在心里还盘算了一下是不是再坚持一下，就能继续看凌晨五点开始的巴塞罗那和皇马的西班牙国家德比。后来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岁数，还是决定去睡觉。

躺下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就听见我老婆在叫“妈”，我心中一凛——要生了！一骨碌就坐起来穿衣服。老婆发现自己有些见红，岳父岳母也起床了，我看了一眼表——凌晨4点。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我们并不忙乱——拿待产包，我把钱和摄像机和照相机放到包里，拿车钥匙。岳父岳母在准备热水，我说可以放在我包里。临出门，我还特地刮了胡子。

车就在楼下停着，下了楼之后，发现热水杯我忘了放在包里。于是岳父回去拿水杯，我把车先发动着，慢慢热着车。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大家心里都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当时天色已经有些微明，路上有几辆车驶过。我看到两辆空驶出租车开过去，还在想，车要是不在家也能够很快打到车。

岳父拿了水杯下来，我把它塞到自己的包里，慢慢开车出去。路上车非常少，我想起老婆刚刚怀孕的时候，我早晨四点钟爬起来到协和医院去给她挂专家号，当时走在街上也是如此冷冷清清，很有点在国外的样子。一路绿灯就到了协和医院。我把车停在急诊门口，他们先下车去挂号，我把车停到旁边的车位上。

急诊室里人不多，有的人就躺在椅子上睡觉。然后就是一系列检查——胎心监护、B超、验血……我看了一下表，还不到五点，就给我的姐姐打了个电话：说快生了，你过来吧。挂了电话等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姐姐住的地方可能不好打车，于是又打电话过去。姐姐说刚出门，街上就一个买早点的，没人也没车，她正在街上溜达找车呢。后来她说，我电话打过去，她还以为生了呢。

在等候期间，我和岳父反复检查，确保照相机和摄像机的闪光灯设置都被关闭。

六点钟，姐姐赶到。大夫开了住院单，但是协和的指示非常混乱，我一路问着，一楼二楼跑了好几趟，才找到住院处。住院处没人，我就砸窗户，里面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干嘛？我说：住院！里面说，等会！然后若干分钟后，一个人带着一脸睡意和不高兴不耐烦等诸多负面情绪坐在窗户里，说：是在这儿做的产前吗？有准生证吗？押金5000块，有吗？现在交！……我心中充满了紧张和兴奋等诸多正面情绪，毫不费力地压抑住了抽丫一顿的负面情绪，针对诸多问题，一一给与了令其满意的回答。

都满意了之后，扔出一张条，说出门右转，到接诊部去领住院号服！我赶紧屁颠屁颠去找那个接诊部。那个接诊部就在隔壁，窗户拉下很深，只留了一条缝，我又开始砸窗户，说有人吗？里面又是一串问话：干嘛？住院！等会！然后，我从窗缝里看到一个人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趿拉着鞋，扣子都没系好，露着半个胸脯和半个肚子，坐在桌子前。看了我的住院条，扔出来一套病号服，说：到八楼。然后趿拉趿拉地回去睡觉了，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我懒得理他，赶紧把老婆运动到八楼产科。一看门口蹲着一个兄弟，一问他老婆三点钟刚剖腹产生了一个孩子，正美呢。他说，今晚上生孩子的特别多，大夫都忙不过来了。老婆因为胎位太低，本来定好准备剖腹产，进去之后没有大夫，只好等着。

等着等着，宫缩越来越厉害，值班大夫说目前状况不错，而且手术大夫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下来，可以考虑自然生产。目前需要我们做一个决定，是打针抑制宫缩，等待手术，还是自然等待，顺其自然。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等等。于是我作为家属，开始签协议。中间数次提笔忘字，连夫妻的“妻”字都不会写了。

等了一个小时，护士说大夫建议自然生产，我们有些糊涂——怎么半截变卦了？不是说胎位太低不宜自然生产吗？于是我去找大夫理论，没找到。因为在产科不便乱窜，于是我发动了我岳母和姐姐去继续找大夫，要求剖腹产。找了半天，来了个大夫说，胎位太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我老婆目前状态很好，建议自然生产。我们一听，原来这样，忙说听您的听您的。

老婆很紧张，一个劲儿地要求把手机送进去。我一开始不同意，说生孩子拿手机干嘛？后来老婆带话出来说，旁边的产妇都拿着手机发短信，联系方便些。这才把手机送进去。

一会儿，老婆打电话给姐说，我的手机转小秘书了。我一看，信号满满，心中大怒，差点当场把手机摔在地上就地正法。一会儿，我和姐商量，看来上午回不了父母那里吃午饭了，得赶紧和父母汇报一下，于是赶紧打电话。放下电话，就感觉到父母那里开始闹心。中间请岳父岳母抽空出去吃了顿早饭，想起什么巴萨和皇马的比赛结果，不关心了。

九点钟，老婆给我姐打电话，说进产房了。于是开始漫长的等待。这几年我的耐心变得极好，很少烦躁不安，但是这次有些乱了方寸。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等待孩子降生的时刻，我以为自己会神闲气定地等待上7、8个小时。现在发现，纯属扯淡，我手里捧着iTouch，看着数独游戏的那些数字，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中间给父母打了几个电话，他们也是牵挂的很，却不敢打电话过来。我的每个电话都让他们激动一下，以为生了。所以后来不也不敢老打电话过去了。

岳母也很焦急，时不时到产房外去探望。终于，护士那边传来消息，已经生了，很快就推出来。那一时刻，世界仿佛停止，我记得耳机里传来的是飞儿乐队的《我们的爱》。

赶快！我拿出摄像机跑到产房门口，并再次提醒岳父关闭闪光灯。

我不停地在设想第一次和孩子见面的时刻，脑子里想起几个月前参加振耀大儿子婚礼时，振耀准备的孩子成长过程的PPT，“这段视频肯定会出现在孩子的婚礼上。”

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岳母和姐姐不停地在产房门口走来走去。“出来了！”姐姐冲我招手。我拿着摄像机跑了过去……老婆先推出来了，脸色灰白，但是精神很好。“小贺，你还好吧？”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刘湘明，我在产房里哭了……”我忙说，没事的，掉几滴眼泪算什么。

孩子推出来了，我才想起来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男孩女孩？”我忙问老婆。老婆说：“他们没和你说啊？是个女孩……”

“女孩？”我的脑子有些蒙。孩子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动的很厉害，我和家里人，以及周围的朋友都以为是个男孩。我也一直以为我会见到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男孩，就像15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我外甥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哭。我一直设想着以后我带着他踢球、练跆拳道、打游戏，以后他会成长成一个强悍的男人，陪我翻山越岭、远走天涯。而小车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女孩，眼睛闭得紧紧，在安静地睡觉。中间她也会啼哭几声，但也是轻轻地哼几声，连嘴都不张开。“啊，宝贝，以后爸爸应该怎么教育你呢？爸爸得好好想想了。”

孩子很快就推走了。我这才发现，其实从老婆进产房，到现在，不过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却觉得有一天那么长。我连忙张罗着请岳父岳母吃饭，中间还联系着脐带血的储存，约好第二天一早签合同。

吃饭的时候，我开始给朋友们发短信：“今天上午十一点，我的女儿平安出生。顺产，六斤五两，母女平安。初为人父，感觉极好。刘湘明”短短几十个字，我足足写了十分钟。手机不支持发送大量短信，我只能十几个十几个地发送，发着发着就糊涂了，不知道谁发过，谁没发过。

吃完饭回家，我和姐姐运书回新房子，岳父岳母给老婆准备当天的饭。到了新房子，我和外甥忙着搬书，姐姐坐在车里看我录的录像。回家后，孙女的视频让父母激动不已，此前他们已经激动的连午觉都没有睡。母亲找出了很多外甥小时候留下了的小衣服、小鞋小手套、小帽子，都是外甥小的时候没来及穿就长大了，母亲就为我的孩子留着，一留就是15年。母亲一件一件地比划着，想象着自己的孙女穿上的样子，父亲在一旁坐着，只是笑。自从老婆怀孕以后，我总是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的点点滴滴，想起外甥这15年的成长。当年一个襁褓中皮肤红红的小胖孩，现在已经肩宽背厚，成了大小伙子了。

一闲下来，我就在不停地发短信，祝福的短信也如雪片般回来。而父母则开始给亲戚们打电话，我在旁边说，打吧打吧，高兴的事儿说十遍就高兴十遍。中间老婆打来电话，因为是顺产，所以这个时候她已经恢复很多体力，无聊地很，就给家里打电话闲扯，说到宝宝已经拉过胎便，已经开始学会吸吮吃奶了，就是一直不肯睁眼。

终于，父母的电话打完了，我刚换上的新电池也没电了。姐姐又看了一遍孩子的录像，七点多就回家休息了。我则一点都不累，只是坐在父母中间，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我能够感受到父母的高兴，我很享受沐浴在他们幸福之中的感觉。

九点了，我起身告辞。因为周一不能开车，我直接把车开到单位，停在地库，然后打车回家。中间想到单位取充电器，但是大门紧锁，我也没有电话，只好做罢。

到了家，想起明天脐带血的联系人电话还需电话联系，还要复印若干材料。赶快翻出备用手机，插上卡，祝福短信依然如潮水涌来，虽然手机里没有存储号码，不知发件人是谁，但依然温暖无比。

岳父岳母都很疲惫了，等我到家就洗漱休息了。我想起来，还有几个项目的奖金还需要计算、申请，赶紧打开电脑写报告。在MSN上碰到同事，大家又是一通祝福，很受用。

写好报告，依然毫无睡意。我又把最近买的书登记了一下，处理了一下邮件，时间又到了将近两点。赶紧去睡觉，睡觉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我该怎么去教育这个乖乖的女孩呢？

早晨七点半，新手机的闹钟吵醒。我翻身坐起来，定了定神，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做了父亲。起来冲了一个冷水澡，想起已经有一周没有锻炼了，有点不适应了。

岳父岳母已经给老婆送早饭回来，问我吃不吃早饭。我一看表，时间有点紧张，我说签完脐带血协议在外面吃吧。

出了门找地发方去复印材料，几个地儿都说复印机坏了。给联系人打电话，她说协和的国际医疗部可以复印，紧赶慢赶赶过去。在路上给张鹏打电话，说今天上午的预算会推迟一会儿，我要先去趟医院看孩子。把脐带血手续办好，连忙赶去产科看老婆孩子。

在门口发个短信，老婆把孩子自己推了出来。老婆气色好了很多，孩子还在睡觉，因为水肿消退，看着比昨天还瘦小了一点。老婆说大夫早晨来检查，抓着小胳膊吊了几下她都没有醒。别的孩子都是放声大哭，而我们的宝宝还是轻声轻气地哭几声。

怀孕的时候，老婆说让我每天给孩子念一首诗，一遍以后她熟悉了，好哄着睡觉。于是我每天只要她们没有睡觉，都对着老婆的肚子朗诵一遍“白日依山尽……”

我想起了这件事情，就对着孩子小声地说：“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话刚出口，孩子安静的脸庞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真的熟悉我的声音吗？这个声音让她回忆起她在妈妈肚子那熟悉温暖安全的环境吗？

“她笑了！”老婆和我几乎同时小声喊出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孩子的第一次微笑，竟然能够给我如此大的喜悦。而以后，她还有那么多第一次让我喜悦呢！

去他妈的预算会吧！我几乎不想离开她了，但是老婆说外面有风，孩子不能就留，就把孩子推回去了。

从产房出来，看到昨天在产房门口的那个兄弟，大家心情大好，热烈寒暄几句。

下了电梯，我开始给父母和姐姐分别打电话，和他们罗里啰嗦地说孩子笑的事情。打完电话，已经到了东方广场，我耳边听着iPod，向地铁站赶去。鼻子里突然闻到一阵香味，这才想起早饭还没有吃，立刻感觉到“饥肠响如鼓”。赶紧奔到旁边的麦当劳，买一份猪柳蛋汉堡，一杯咖啡，找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一个汉堡下肚，再细细地喝一口咖啡，向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吐一口气，觉得过往的一天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从东方广场坐地铁的下行电梯上，抬头看到一个瑞士梅花表的广告。对梅花表，我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梅花表是父亲拥有的第一块高级表，是20多年前在也门援外时买的。几年前，父亲把表送给了我，但我从未在国内见过梅花表的广告。然而就在此时此刻，我看到赫然看到了梅花表巨大的广告，看到广告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Moments Of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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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文字其实是为孩子写下的。我希望这些啰啰嗦嗦的细节能够一直陪伴着她，让她永远感受到，爸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