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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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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西风瘦马

(2005-12-13 13:56:26)
分类: 小说
 
一 
  把马喂了。 
  霜风飒飒。将军的语音低沉,听来近于颞颥。 
  二 
  他手提笸箩,走向马厩。脚踩着雪。吱吱做声。其声辽远。霰雪无垠,自灰色的天空缤纷降落。象家乡十二月第一天必下的雪。他坐在河岸边观看飞雪萧然而下直坠河心。河岸寒树苍苍连绵不绝仿佛低首沉思的苍老戍卒。在雪中絮絮低语。浩荡而浑厚圆转的大雪在全方位的包裹着他。时方九月。胡天八月即飞雪。他一袭布袍难以抵御寒冷。他疾步而行。在空旷的营中踏踏脚步声分外刺耳。急行之中脖颈处感觉到丝丝微痒。发丝作祟。他想。或许是天冷之故。他怀抱笸箩横穿过空空的营地,来到马厩。群马低首,俯对空空的食槽。群马毛发萧瑟,皮色黯淡。他手抱笸箩穿过众马偶尔抬起的视线,来到末侧将军的白马之前。 
  胡天霜风,千里拓荒,将军的白马已经消瘦。神骏而健康的往昔早已一去不返。长鬃飘拂,垂落于颈侧。他将笸箩放在食槽之上。笸箩之中乃是草料。自大军粮草库中飞运而来的草,当年生于京都之外御马场的优良草种。拌以刚炒出的豆面。犹自喷香扑鼻。 
  在急奔之后的停止,使他感觉到身体发热,空空的肚腹似也格外空荡深邃。他望着白马,乍然之间忽然感到陌生。他从笸箩中小心细致的抓出一把草。拌着喷香豆面,虽已不复生命力然而依然挺拔鲜亮的草。他用几声急促的口令驱散了饥饿的众马迫不及待围伸过来的长嘴。他微笑着,用近乎献媚的神情,将草伸向白马的嘴。 
  吃吧。他说。这香喷喷的草。这美味的草。营中能吃到这样草的马匹已经少之又少。他微笑着,将手悄然前伸。温柔的,安静的,将草伸到一个点,然后安静等待着白马伸出头来。它将张开嘴,合辙押韵的将草叼下,纳入口中,咀嚼并且吞入肚腹。这一切已经上演了无数次。他安静的等待着这一幕发生。 
  不知为何,他想到离乡的那个冬天,母亲坐在床头由他喂食着汤羹的情景。汤很淡薄。了无滋味。他用敝旧的勺子盛起一勺寡汤,然后温柔的伸向母亲。母亲背靠着墙坐在床上,头勉力的向前伸着,然后汤便进入了母亲的口中。然后母亲向后仰,轻嘘一口气。咽喉处发出极小的振动声。仿佛被寡淡而滚烫的汤是利药一般令人难以为继。 
  他沉湎于回忆之中,并未注意他的手。白马了无声息,在喷香的草料面前低首不语。仿佛一座意味深远的塑像。他的手悬垂已久。众马骚然,各自朝向着草料表现着它们的贪婪和饥饿。他醒过神来。看到白马安静的低首,仿佛对于递来的草料无知无觉。他感到了某种空幻感。马厩棚顶,有雪降落。灰色的光照淡淡落下。白马在如此这般的沉默着。他感觉到自己手的尴尬。进退两难。他呆呆站着。跑动带来的热已骤然消散。寒气猝然之间侵入他的身躯。那还带着微汗的身躯此时对于寒冷愈加敏感而畏缩。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瑟缩。众马的响鼻声中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发出细微的格格声。汗渍的身体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手中草料上拌着的豆面余温成为了他最后的的温暖之源。 
  他微笑着。尝试着再次将草向前伸去,直触到了马嘴。吃吧。他说。他吞了一口唾沫,肩膀微微瑟缩着。他的左手忍不住伸进笸箩之中,躲在了草料之内。那里有些许不断逝去的菲薄温暖。吃吧。他说。他殷切的目光温柔的望着白马。草料已经伸到了白马的口旁。 
  真奇怪。他想。为什么那匹白马不吃呢?他空空的肚腹在此时令他感知到了豆面的香。那是一种温暖留存的香味。多年以前他躲在门角偷吃炒豆静观母亲匆忙寻找之时感觉到豆香是如此美味。他珍惜的,入魔一般,不顾一切的将一枚枚小得可怜的豆子倾入自己仿佛深不见底的肚腹,他进入了谵妄状态。在不断的吞噬之中他发觉自己越来越饥饿。他在吞吃中感觉到一种狂热的快乐。这一切一直延续到母亲颤抖的手拉住他的耳朵将他从门角中拖出来。他在百忙之中望向母亲的眼神发觉母亲的眼神混合着愤怒与悲哀。多好的豆香。多好的草。他想到。他心不在焉的望着白马。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想。吃吧。吃下去吧。多么好吃的豆面。多么动人的草料。吃吧。 
  白马低首。白马仿佛沉静的石雕。白马对于草料无动于衷。 
  他又等候了良久。在此期间他不断闻到草料的芳香。温暖在逝去。他想。草料的最后冰冷只在须臾之间。他知道最后难以为继的寒冷将到来。吃吧。他说出声来。吃下去。然后我可以回到营帐享受温暖的火。虽然没有东西吃——念及于此,他又一次感到空空的肚腹是如此难受。仿佛在元宵之日他揭开家中米瓮时发觉其中空空如也的刹那。那是深不见底的空虚黑暗。吃吧。他说。我们还要越过关山万里才能回到长安。你必须吃。吃吧。 
  不断前伸的手将草几乎伸入了白马的鼻子。白马摇动着脖子。打着响鼻。白马侧过了头。仿佛一个执拗的老人。 
  他感觉到了一种挫败感。他难以容忍的饥饿在此时如熊熊大火令他感觉到身如火烤。寒冷忽然之间微不足道。侧首的白马淡漠冰冷。令他难以自持。他继续维系着自己淡淡的笑。他将手中的草料放在食槽之中——旁边饥饿的众马早已忍耐不住将头伸了过来,遭到他无情的驱赶。他伸出右手,温柔的搭住白马的笼头。吃吧。他说。他拉着笼头,让白马的头向食槽靠近。他感觉到白马的顺从。白马也很虚弱了。他想。他将马头拢了过来。低声的絮絮低语着,仿佛一个对待淘气孩子的祖母。吃吧。他说。吃吧。马头已经被他扭转了过来。他等待着马头探入草料。吞噬它们。咀嚼它们。将它们转化为马的肌体马的力量。吃吧。他说。吃吧。 
  他沉湎于如此的情境之中。马已经侧过头来了。他即将逃离这里,回到自己的营帐。灰色的天空之下,森严的群山带着塞北的桀骜与冰冷。飞雪飘扬。仿佛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他躲在马厩的棚下,独自喂食着瘦马。这是他唯一的责任。他想。幸好。只需要喂完这一匹马,一切都会过去。过去。 
  马头已接近了食槽。马头已然低下。很好。他想。他笑了。他拢着笼头的双手温柔的抚摩着马颈,仿佛一种抚慰。来吧。吃吧。 
  然后他惊讶的看见马头忽然疯狂的扬起。挣脱他的手。他被一股巨大的力甩了出去,摔倒在地。四肢无一不痛。冰冷刺骨的痛令他的关节难以运转。笸箩落在地上。污秽横流的地上。草料散落一地。他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白马空漠的,仿佛一无所谓的眼神。他呆呆的仰望着。他的饥饿他的寒冷在此时骤然复来包围了他令他难以退却难以逃避。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下已经豁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难以填满。深不可测的悲凄劈头盖落。他呆呆盯视着白马。白马低首。眼神空空荡荡。他闻到了身旁那些草料上扑鼻的豆香。一如往昔令他疯狂的豆香。在塞北白山黑水万里之遥他感到了曾经无限痛楚的饥饿。众马喘声沉重,仿佛在窥伺着他,仿佛在嘲笑着他。几匹马已迫不及待将口伸入食槽争夺那几根残留的草。白马了无所动。他望着白马。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污秽横流的地上,散落的草。 
  他忽然感觉到谵妄情绪已再次复来。豆香引诱着他。豆香在对他脉脉低语。往昔如梦。倏忽重现。在这塞北万里之遥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他已饥饿如斯。他已悲痛如斯。白马依然伫立。他望着草料,忽然感到一种难以支撑的无奈。一种骤然降落的无奈。无奈与寒冷以及饥饿一起在此时将他裹挟其间,仿佛强大的霜风激裹着厚厚的白雪。他想到了母亲曾经抓住他耳朵的冰冷的手。猝然打断的幸福让他在疯狂之中被一脚踢到了凡尘。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如当时一样被遏制了,被掐住了。那是一种奔驰之中被骤然勒住的窒息感。白马低首。白马淡漠仿佛他这个人并不存在。他盯视着白马良久。豆香氤氲。豆香如魔法一般沉降在他周围。于是他忽然之间如发狂一般将头埋入草料。扑鼻而来的是地上渗透草料的马尿味。他感觉到他的脸穿越草料接触到了白雪的冰冷。他寻觅着豆香。他疯狂吞噬着豆香熏染的草料。不顾一切。不顾一切。白雪在融化。豆香在荡漾。他感觉到了无限的满足。草料粗野的充塞着他的口,他的胃,充塞着他已经寒冷而空虚的身体。他沉湎在豆香的海洋之中,从中感觉到儿时的幸福。那是无比遥远而真实的幸福。在永远饥饿的年代他找到了自己最真实的一个瞬间。那早已被他刻在自己欲望最深处的难以卒拔的瞬间。于是他在自己的咽喉感觉到草料刺痛的同时也触到了那缕缕豆香的味道。于是他感知了那被母亲提起耳朵之时依然不忘将最后几颗豆子疯狂的吞入咽喉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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