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这个人,在秦末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的出山使“项家军”在群雄中迅速崛起,他的黯然退出成了楚霸王最终失败的重要原因。奇怪的是史书上没有他的列传,《史记》《汉书》中述及其也只有寥寥数笔。不过,这个项霸王的“亚父”,还是招人惦念的,历史上有两个名人的评价比较出名,北宋苏轼曰范增“亦人杰哉!”(《范增论》),南宋洪迈曰“范增非人杰”(《容斋随笔》)。洪老先生的“非人杰”论,理由大致有四:一是项羽“夺王之地”“已而弑之”,范增没有顾念君臣大谊“争之以死”;二是刘邦“先定关中”,范增没有遵守怀王与诸将的约定,怂恿项羽杀掉刘邦;三是项羽在巨鹿大战前“杀上将宋义”,范增“坐而视之”未加劝阻;四是对项羽入关后“坑秦降卒”“杀秦降王”“烧秦宫室”,范增没有出言相劝。所以,洪老先生认为范增“见利而不知义者也”,不能算人杰。
南宋之时,理学已成主流文化,无论殿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理学“存天理灭人欲”都是道德和行为须遵循的不二法则,洪迈老先生当然不能例外,但用现世的道德规范评价古人的行为,那就失之公允了。人说春秋无义战,秦末群雄逐鹿中原,争得也是地盘,是既得利益。陈胜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便是当时英雄豪杰们的真实心理写照。范增的所作所为,也当放在这个背景下考量。
应当说,范增的首次露面便出手不凡,建言项梁立楚王的后代为王,以光复楚国为旗帜,来凝聚人望号召各路诸侯。大乱之年,七十岁的范增壮心未已,“往说项梁”:秦国灭掉的六国中楚国最无辜了,特别是楚怀王芈槐被骗入武关后,楚国的人至今念念不忘。陈胜最先起事反秦,却没有很好利用民望,所以事业无法长久。您阁下世代为楚国大将,楚国那些起事的将领追随你,为的是能够光复楚国啊!项梁听了范增的建议,找来沦落民间牧羊为生的芈槐的孙子芈心,立为楚怀王。此先声夺人的好计策助“项家军”迅速打开了新局面。从《史记》项羽本纪和《汉书》陈胜项籍传记载来看,范增投的是项梁,拥立楚怀王之计目的是打一个号召群雄的招牌,是助项而非复楚,项羽说得很清楚“天下发难,假立诸侯后以伐秦”。何况,这个长大的放羊娃对此也是心知肚明,让刘邦入关、任宋义为上将军等措施,都是为了制肘项羽一干人的。如此,一个从民间找来的放羊娃儿,有何德何能当得起范增“争之以死”呢?
范增的第二次露面也相当出彩,那就是导演了妇孺皆知的“鸿门宴”。刘邦原本无赖出身,在山东的时候好色贪财出名。范增从刘邦入关后“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的蹊跷行为看出“其志不在小”,在“急击勿失”的计策被项羽叔叔项伯破坏之后,定下了鸿门之宴来谋夺刘邦性命,却在项羽的优柔寡断中失去了机会。难怪范老先生当时怒极长叹“唉!竖子不足以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史记》项羽本纪,这段经典故事大家耳熟能详,不再赘述)。劝项羽杀刘邦是洪迈老先生耿耿于怀的另一件范增“不义”之事,其实范增那句“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告知世人,范增此时已是助霸王“夺天下”了,两虎争食岂能行妇人之仁,谋杀刘邦不过是忠心向主,又怎谈得上“不义”?倘若不是刘邦实力不济(《史记》记载“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掉脑袋的恐怕就是项羽了,洪迈大概也是从“成王败寇”来论事论人的。
范增的第三次露面已视刘邦为同项羽争天下的心腹大患,便与项羽密谋将刘邦迁往蜀汉加以牵制。在即将拉开的楚汉争霸天下的大背景下,将刘邦任为汉王,据巴、蜀、汉中之地。一方面“巴蜀道险”,等于把猛虎关在笼子里。一方面“秦之迁人皆居蜀”,巴蜀也相当于关中了。再加上三分关中,让秦王朝的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封王驻扎,“以距塞汉道”(以上见《汉书》陈胜项籍传),绝对是一项正确的战略决策。这个时候,如果项羽按照洪迈老先生的思路,拘泥于所谓“义者”,遵从芈心与诸将的偏心之约,无异于养虎为患,给自己的事业留下巨大的隐患。
范增的第四次露面便成绝唱。那时候,项羽大军控制了刘邦外出的道路,刘邦被困在荥阳,项羽胜利在望。无奈之下,刘邦采用了陈平的离间计,“乃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君臣”并取得成功,“项羽以故疑范增,稍夺之权”(《汉书》陈胜项籍传),遇事不再和他商议。被尊为“亚父”、一直为项家军事业的发展苦心经营的范增受不了这鸟气,“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要求免职回故乡当老百姓。返乡途中,还未走到彭城,脊背上害痈疽,溃烂化脓,死在路上。历史因一个人而改变,范增死后二年,项羽的军队被刘邦,韩信、彭越的联军击败,退至垓下(今安徽灵璧县南)。不久,项羽逃到和县乌江,自刎而死,力能举鼎的楚霸王就此告别了历史舞台。
由此可见,范增以古稀之年出山,为项梁、项羽叔侄出谋划策,每一条计谋,都是足以改变历史进程的关键之着,怎能说范增不是人杰呢?奈何虽尊为“亚父”,却不能令项羽言听计从。“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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