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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化为碎片的年轻人——谈谈富士康与宋山木

(2010-07-12 22:44:25)
标签:

富士康

宋山木

心理

管理

杂谈

分类: 新闻分析

本文是《心理月刊》7月刊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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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有80多万人的制造团队,是非常难管理的。
                         ——富士康老板郭台铭

 

那些化为碎片的年轻人——谈谈富士康与宋山木
人,要的是翱翔,而不是被管理。

 

    2001年,刚离开北京大学进入广州日报工作时,遇到了一些困惑,我开始思考管理问题并想到了两个概念——权力空间和生活空间。
    所谓权力空间,是工作中的概念,即一个员工在其岗位上说了算的空间。
    所谓生活空间,专门针对工作而言,即不受工作污染的私人生活领域。
    权力空间很重要,因为假若一个人的权力空间很窄甚至根本不存在,那么意味着这个人在工作中沦为了其他人意志的傀儡,而自己的意志根本得不到伸展。
    生活空间更重要,因为工作领域和私人领域的核心规则是不同的,工作领域的核心规则是权力,而私人领域的核心规则是珍惜。假若生活空间受到了工作空间的严重侵袭,那意味着自己的心将忽视甚至忘记爱与珍惜的滋味,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权力,那时自己就会变得悲观、偏执乃至绝望。
    最近爆出的山木集团老板宋山木强奸诸多女员工的丑闻以及富士康深圳产区连续发生十多起自杀事件的悲剧,或许可以归结到这两个概念上来。

 

    当时,我刚进入广州日报工作不到一个月时,我感觉到非常不解,报社为什么要招大学毕业生呢,因为那时我们的工作相当机械,一个高中毕业生甚至初中毕业生就可以搞定。
    当时我做编辑,编辑的工作是负责一个版面的稿件与图片的选择、设计和剪辑,但这都被我们极其勤劳的主任搞定了。
    那时主任的工作很辛苦,他负责安排好每一个版面的稿件与图片的选择,还用尺子精准地在格子纸上设计好了版面,如每一篇稿件和图片放在什么位置,具体大小是多少,还有像打标题这样的工作,也是主任做的。
    我们的部门主任恰恰是北大的师兄,他的能力出类拔萃,版面设计能力很强,尤其是打标题,经常给人画龙点睛的感觉,不佩服不行。
    然而,这样工作了短短20多天时间,我痛苦起来,整个版面都是他的意志,我的意志在哪里呢?没有我的意志的参与,这还是我的工作吗?我不过是一个木偶而已。
    你的意志是否存在,这在任何一个领域都非常重要。存在主义的大师们如萨特、加缪和尼采都称,生命的意义在于自由,而选择就是自由,如果你有选择的机会,那你就是自由的,你的生命就是有意义的,但假若你没有选择的机会,你只是去执行别人的意志,那意味着你的生命没有意义没有价值。这样的日子一长,你的精神生命会日益衰弱。
    因为这种感受,我想到了权力空间的概念,具体到我身上,我认为,我既然是一个版面的编辑,那么这个版面上我要有我说了算的权力。于是,我不理会主任的设计,而是自己设计版面,除了稿件是否选择到这个版面上以及头条是哪篇稿我完全听主任的外,其他如稿件做多大,照片用哪幅,以及版面如何设计等,我都自己来。
    自己来的结果是,我做的版面别具一格,而我的师兄一见到我这样做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就立即改变了做法,鼓励每个编辑都按照自己的意志来设计版面。
    这种改革的效果立竿见影,我们部门一下子成了全报社版面最漂亮的部门,这可以看到,让员工有自己说了算的空间是何等重要,那样才可以让每一个人发挥出自己的创造力甚至活出自己的风采,而一个部门也会获得效益。同时,领导也会变得轻松很多。
    但是,山木集团的员工和富士康的员工,乃至无数中国企业和东方文化下的企业的无数员工们,他们可曾有自己的权力空间?
    这可以进一步问,中国的年轻人中,有多少人可曾有过自己的权力空间?
    富士康自杀的员工清一色是年轻人,从18岁到24岁。作为85后和90后,他们的物质生活要远好于我这样的70后,然而,他们的精神世界呢?
    我的了解是,那会很可怕。70后兄弟姐妹多,大人们管不过来,所以有幸拥有了相当的自由,但85后和90后们,在家里,他们身边常常围绕着6个大人,难免要成为他们意志的傀儡;在学校,他们沦为日益僵化、压力逐日剧增的教育体系的傀儡;工作了,要沦为宋山木们和富士康中高层们的傀儡。
    做傀儡,毋宁死。
    在存在主义哲学看来,做傀儡,被别人的意志所决定,没有选择权,那意味着生如同死,活过如同没活过一样,最后会想到死。
    富士康的年轻人自杀,大学生、中学生乃至小学生的日益升高的自杀率,可能有着同样的道理。

 

那些化为碎片的年轻人——谈谈富士康与宋山木
富士康深圳园区夜景,这个辉煌的体系下,多少人的自由意志化为碎片。

 

    富士康的企业风格中,有一个明显的特点——中层和安管(即保安)权力很大,而一线员工只有听话的份,否则就会被惩罚,甚至被暴打,而富士康一名员工在电视上说“说难听点就是虐待”。
    中层很霸道,这尚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安管也那么猖狂呢?富士康北京厂区流传出来的一段视频显示,20多个安管正对几名员工大打出手,而网上有很多自称是富士康员工写的帖子也都谈到了这一点。
    其实,保安比较猖狂,在中国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我怀疑在韩国、日本等东方文化的企业都有这样的特色。
    因为,保安是属于管理体系的,甚至还是管理体系的重要一环,而普通员工,哪怕是最出色、最重要的一线员工,也是被管理的对象。
    普通员工之所以失去了权力空间,那势必是因为中层们的权力空间扩张太甚,而中层们之所以喜欢扩张权力空间,是因为有意无意地向老板们学习。每一个公司的老板都是这个公司的企业文化的根源,他几乎势必会成为这个企业的精神所在。
    一个记者在采访我时透露,他与富士康员工们的7个QQ群有联系,而他们对他说,在富士康,下级要绝对服从上级,而且不可越级反映问题。我想,这正是富士康的企业文化,也是其创办者的内心的展现。
    我住在万科房地产的一个小区,万科的保安们没有给我“管理”的感觉,他们给我的是“服务”的感觉,非常舒服。我想,这是王石的个性所决定的,王石善于放权,那意味着他的属下会有很大的权力空间,而一旦他的高层和中层们都向他学习的话,他的一线员工也都将拥有自己的权力空间,这时他们就不会去追求什么“管理”。所谓管理,这个词汇本身就有侵入别人空间的意思。管别人,理别人,那别人会有什么感觉呢?
    然而,像万科这样的企业凤毛麟角,大多数东方文化的企业都是重“管理”而不懂“服务”的,所以一线员工都会有被入侵的痛苦。
    我看过的富士康现员工和前员工所写的帖子中,多个人谈到了头疼,一个已经移民加拿大的前员工知道,这是神经性头疼,他已离开富士康10年,但在富士康时所产生的头疼却一直如噩梦一样跟随了他十年。
    这种头疼,可以理解为,别人的意志强行入侵到他的头脑中,并扎了根。

 

    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头上,这种动力,常常是比追求金钱还要重要的动力。
    在小说《1984》中,大权在握的奥勃艮对男主人公说,你以为我们最在乎什么,我们其实只在乎权力,什么是权力,权力就是我可以把脚踩在你的脸上。
    这是无数企业的无数中高层们和老板们忍不住要做的事情,实际上,这也是企业诊断中最容易发现的问题——某个企业之所以停滞下来,常常关键是那些中层们的权力欲望严重伤害了一线员工们,结果令一线员工们动力丧失了。
    宋山门的丑闻中充分体现了这一点,他制定了“山木基本法”,关于罚款的条目多达280条。在其深圳总部总裁办公室,按照“山木基本法”,窗帘从下午五点半之后要全放下,而早上则要拉到遮住窗口1/4,再开窗通风,被他强奸后报警的罗云,刚到总部2天就因为违背窗帘的基本法,而被罚款200元。
    窗帘怎么摆有那么重要吗?如果是单纯追求GDP或效益,那并不重要,但这个窗帘怎么处理是宋山木意志的展现,所以这显得无比重要。
    以宋山木的资本,他若想玩女人,他有充分的资源,但为什么要涉嫌强奸自己的女员工呢,因为强奸是最大程度的意志强加,对于权力狂们而言,这很爽。
    同样的道理,富士康的管理条例真的那么重要吗?这些管理条例真的都是为了获取廉价劳力的剩余价值吗?很多人将效益视为重点,但我个人认为不是,因为民主管理风格的企业整体上获益胜于集权式的企业,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钱是关键,更关键的是要爽,就像奥勃艮所说,把脚踩你的脸上,这很爽。

    富士康N连跳的一个关键事实是加班,网上贴出的几个员工的工资单可以看出,他们一个月的加班可以多达110~130个小时。
    自称是富士康现员工和前员工的网友们说,他们是被强制加班,如果受不了辞职,那也会被拖上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被批准。
    若果真是被强制加班,那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而是被虐待甚至被奴役,这是被极度的侵犯。
    《南方周末》的报道则称,加班基本上是自愿的,那些互称为“吊毛”的年轻人青睐可以大量加班的企业,因为这意味着挣钱的机会。
    无论哪一种说法成立,这都意味着,这些年轻人失去了生活空间。他们一半的加班时间是周末,另一半的加班时间分布在工作时间。
    一切都是工作,工作就是一切,一旦发展到这个地步,一个人的心就会变成沙漠,因为温暖我们的心,不是金钱,而是情感,尤其是爱情、亲情和友情,假若所有时间都放到了工作上,那意味着一个人的心无形中只信奉权力了,而爱与珍惜已接收不到了。
    毕竟,我们获取生存空间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好好地生活吗,不就是为了更好地与所爱的人厮守吗。
    富士康员工的说法是,高强度加班在富士康非常普遍,这样的话,那意味着深圳富士康厂区的几十万年轻人在集体地丧失生活空间,他们的心集体变成沙漠。
    富士康的厂区和生活区紧密连接在一起,这也意味着,这些年轻人的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没有分离,没有过度,似乎每天都是为了工作,而这个工作,又如傀儡一般机械,没有自己意志的展现,结果既失去了生活空间的爱与珍惜,也没有机会获得权力感,这是双重的绞杀。

 

    血汗工厂很可怕,但就算不是血汗工厂,而仅仅是严重的意志强加,那一样很可怕。
    就在萨特和加缪这些存在主义大师们所在的法国,一样发生过类似事件,而且事发公司是法国电信。2008年和2009年,这家巨头有35人自杀,2010年前3个月,又有11人自杀。如此惨烈的连环自杀,惊动了法国总统萨科奇,而法国劳工部的调查则将矛头指向其管理层,称其3年内裁员2.2万人的做法“等同于骚扰”,而一些做法如迫使员工换岗或没有任何交代的降职,也与员工的自杀企图直接关联。
    裁员、迫使换岗和没有任何交代的降职,都是管理层在传递一个信号——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我可以将我的意志强加于你。
    尼采所在的德国的研究则发现,一个企业的管理体系越是严厉而完整,其办公室冷暴力就越是严重,而由此导致的自残行为也越多。这也是同一个道理。

    毋庸置疑,富士康的管理体系有其巨大的问题,而那些化成碎片的年轻人也有其特殊的问题,那就是,为何要在这个体系中待下去,为何不能抗争。
    参加工作前和参加工作后,我都听到许多办公室斗争的残酷故事,我很纳闷,为何被管理者常常会陷入如此惨烈的地步,难道你不能抗争,难道你不能离开吗?
    渐渐的,我明白,除非一个人有了比较清晰的自我感,也就是萨特、加缪和尼采所说的存在感,他才能对富士康和山木这样的体系产生自然的抵触,因为他体会过自由,体会过按照自己的意志做选择,那种感觉多么好,所以他不能容忍成为傀儡。
    相反,假若本来就没有选择过,本来就没有存在过,那会一直有一种绝望感——活着是为了什么,难道活着就是为了成为别人意志的傀儡吗?先成为父母或其他亲人意志的傀儡,熬过去了,又成为老师意志的傀儡,又熬过了,总以为前面有希望,但进入社会后,发现自己成为更为惨烈的傀儡,空间反而变得更加狭小,那时就不想再熬下去了。
    富士康乃至鸿海集团,是靠着在大陆发达的,而像山木这样的公司,也只有在我们这种文化下才能发达,因为我们作为一个集体,从来没有很好地反思过孝道与忠诚这些我们文化中诱导人成为傀儡的核心内容,以至于傀儡一样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所以,血汗工厂才可以大量存在,传销才可以达到无比变态的地步,而一些在其他文化中违反的企业,却可以在我们这里盛行。
    似乎是,我们无处可逃。
    所谓无处可逃,换成心理学的术语,这叫做“习得性无助”,即一个人在环境中学习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没办法,干脆就不抗争了。
   我相信,一定不是这个样子,哪怕在最恶劣的情形下,你也永远拥有可以选择的权力和空间,而这有待于你去争取,不能期待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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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前不久和一个高科技公司的老总聊天,他说,他们公司面试过很多富士康的员工,最后达成一个共识——不招在富士康工作过的人,因为,他们普遍都木木的,而他们公司崇尚个性与创造力,所以不适合。

   富士康乃至许多典型的东方文化下的公司,员工只适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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